第16章 到遠方去

第16章 到遠方去

很快到了初三,校園生活很平淡,陳放總感覺周圍有鄙視的目光,他很少說話,幾乎將自己封閉起來。學習成績卻穩中有升,由中不溜到前二十名。日子平淡地過去,這期間,有兩件事陳放一直沒有忘記,鄰村有一個學生叫胡帥軍,比陳放大三歲,原來在高年級,一直在初三了三年,就同陳放一個班了,胡帥軍長的丑,又特別邋遢,塌鼻樑下,鼻涕經常滴下來。一張大嘴,嘴角總是有未乾的唾沫,像一隻黃嘴的還不會飛的麻雀,胡帥軍的一張大嘴整天呱呱的說個不停,老師同學都特別煩他,偏偏這傢伙臉皮特別厚,老師訓斥幾句他不還嘴,過後仍然如故,課堂上照樣嘀嘀咕咕。男同學愛作弄他,他也一笑了之。或許是青春期來的早,他又好同女同學搭訕,或搞一些惡作劇,引得女同學的謾罵甚至毆打。

由於是鄰村,陳放和胡帥軍有一段路是重合的,所以他就經常聽胡帥軍的嘮叨,這傢伙初三上的時間長了,連數學題都能背下來,更不要說歷史語文,但他考試老是中上等,始終沒有突破,離中專分數線就更遠了。深秋,天很冷了,陳放和胡帥軍步行到學校,經過一片菜地時,胡帥軍用腳踢出一個大蘿蔔,一直踢到學校門口,陳放以為他要把蘿蔔踢到路邊的坑裏了,可是他卻把路邊撿了起來,用棉襖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土,揣進棉襖里,陳放不知道這傢伙要幹什麼,就隨他進了校園。

進了校園,胡帥軍沒有進教室,而是到了學校的一角,那個角落裏有一間小房子,房子裏住了一位老師,是全校唯一一位住校的老師,那老師五十多歲,矮個子,瘦巴巴的,戴一副瓶底厚的近視眼鏡,走路從不與人打招呼,因為他看不清來人是誰。老師姓朱,學生都叫他朱瞎子,朱老師教歷史,據說他是京城名牌大學歷史系畢業的,剛摘了右派帽子沒有幾年,就來這所學校教書了,朱老師上課不帶教案,不帶課本,仰着臉,滔滔不絕。歷史年代、大事記,從沒有差錯。陳放不知道朱老師是哪裏人,應該離這裏比較遠,所以就住在學校,自己生爐子做飯。

胡帥軍進了朱老師的屋子,朱老師正在刷鍋。胡帥軍就說:“朱老師,我是初三的胡帥軍,俺家沒有啥東西拿的,來上學時,俺媽叫俺帶來了一個蘿蔔給老師。”說罷,從懷裏掏出大蘿蔔遞上去。

朱老師有點激動,忙接過來,說:“謝謝,謝謝。”

陳放想笑,看胡帥軍一本正經的樣子,沒有笑出來。

這以後,胡帥軍就經常到朱老師的屋裏討熱水喝,就着從家裏帶的饅頭吃。也經常在上學路上偷菜,給朱老師送去。

一天正在上自習課課,教室里鴉雀無聲,突然從教室後面傳來“啪”地一聲,響聲來的突兀、乾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教室的東北角,還沒有等上課的老師問怎麼回事,胖胖的老校長從後門沖了進來,老校長是本村人,原來是民辦教師,剛轉正兩年,脾氣暴躁,常在校園裏追打不聽話的學生。他也常常在某個教室的窗戶外聽老師講課,或窺視學生的自習課,發現有搗亂的學生,上去就掂住耳朵,讓學生罰站。老校長衝進了教室,面色鐵青,怒目而視,嚇得一個女生一指胡帥軍,說:“他拽我的頭髮。”剛才的響聲就是這個女生用書本砸在她後面的課桌上發出的。

老校長沒有說話,從腳上脫下鞋子,鞋子是千層底布鞋。照胡帥軍的背上、屁股上就是一頓狠揍,足足有一百鞋子,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說了一句:“叫你耍流氓”。然後,穿上鞋子,走了。

從始至終,胡帥軍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一句求饒,沒有一句辯解。

若干年後,這傢伙當了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酒後對陳放說:他媽的,拽女同學頭髮的根本就不是我乾的,是我同桌。

中考前,天氣已經很熱了,在一個下午,陳放拿着課本,來到學校後面的小河邊,小河原來是寨子的護寨河,幾經變遷,小河河道堵塞,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池塘。陳放坐在河邊的一棵大柳樹的樹根上,脫了鞋子,將腳伸進河水裏,河水冰涼,很是愜意。小河裏有成群的只能看到兩隻眼睛的小魚和黑壓壓的小蝌蚪。兩隻青蛙疊在一起,瞪着圓圓的眼睛,警惕地望着陳放,陳放沒有驚擾它們的好事,只是有點好奇,不知道它們這樣幸福的疊在一起會有多長時間。

陳放胡思亂想着,腳上不斷有小魚兒噬咬,痒痒的,很是舒服。以至於昏昏欲睡。

“陳放。”岸上傳來熟悉的叫聲,很是溫柔。

陳放扭頭一看,是班主任謝老師。謝老師三十多歲,頭頂真有點謝了。他剛從縣裏的進修學校畢業,由民辦教師轉成了公辦教師,還在縣裏的一次詩歌徵文活動中獲得了一個名次,有點意氣風發的味道,對於其他民辦教師有點看不起,講課不斷地朗讀一些生澀的詩詞和自己寫的一些範文,陳放對此不以為然,覺得他在賣弄,對學習毫無用處。有一次,陳放寫的一篇作文被當做反面典型在課堂里念了,語氣不乏嘲諷和侮辱,原因是作文中有一個生活常識的錯誤,雖然沒有點陳放的名字,但陳放羞愧難當,又覺得謝老師是吹毛求疵,小題大做,故意在貶低學生的智商來炫耀抬高自己,對他很有成見。

陳放見是謝老師,慌忙站起,不料,課本嘩地掉進了河裏,陳放就趕快去抓課本,腳下一滑,“噗通”一聲掉進了河裏。幸好河邊水不深,陳放撲騰了兩下就從水裏爬了出來。雖然沒有被淹到,但全身濕透。

謝老師沒有責怪陳放逃課,反而很愛憐地把陳放從河邊拉了上來。

“你看看,怎麼這麼慌張。走,到我屋裏換換衣服。”謝老師說。

“不用,真的不用,我到房子後面沒有人的地方擰乾就好了。”陳放說。

“那會行。走,走。”謝老師邊說邊拉陳放。

陳放沒有辦法,就隨謝老師到了他的辦公室,幸好同學們都在上課,沒有看到陳放狼狽的樣子。

謝老師是獨立的一間的辦公室,與其他民辦教師不同,其他民辦教師是幾個人一間。謝老師拿出了幾件他的衣服,遞與陳放,陳放不好意思。謝老師說:“你換吧,我不看。”就掩上門出去了。

陳放換了衣服,謝老師進來,微笑着問了陳放一些情況,很是關心。

成績一公佈,陳放像一匹黑馬,考了全班第一名,令老師同學們大跌眼鏡。突然地,陳放感覺外面的世界明亮了許多,老師同學看他的目光不再是鄙睨和不屑,而是讚許和羨慕。就連一向漂亮驕傲的幾個女同學都向他投來火辣的目光。陳放沒有迎接這種目光的勇氣,仍舊習慣性的低着頭。

要填報志願了,陳放看着志願表,師範學校佔了很大比例,其次是商校、會計學校,都是本地區的學校。陳放不感興趣。在最後一欄里,陳放看到一個學校,是很遙遠的一個地方,陳放只在地理書上知道,那裏有很美的瀑布石林,熱帶植物、奇異的花草,珍稀的動物。但是那個學校學校只在他們這個地區招兩個學生,陳放嚮往那裏,更想逃離,逃離現在、這個地方。便毫不猶豫地填報了這所學校。

志願表交上去的下午,胖校長讓班主任叫他,胖校長從來沒有單獨叫過陳放,陳放以前在學校不好也不壞,他覺得胖校長都不一定認識他。進了校長的辦公室,胖校長劈頭就問:“你是陳放?”

陳放“嗯”了一聲,他不知道胖校長見到他為何發火。

“誰讓你報的志願?”

“我自己。”

“你爹是縣長?還是你的成績能考全省第一?”

陳放被問蒙了,不知道校長是和用意。

“把志願改了,你報的學校想都不要想,沒門。重填”

胖校長把一張空白志願表扔給他。

“出去吧,好好考慮一下。”

陳放出了門,感覺渾身是汗,莫名其妙地被批了一頓,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回到教室,他又毫不猶豫的填寫了本省外地區的商校,雖然在本省,但是那個地方還是很遠,是一個古老的帝都,有山,有水,有原始深林,有古老的建築,深山古剎。然後像賭氣似的交給了班主任。

天氣奇熱,陳放和兩個兄弟住的小屋裏像蒸籠一樣。很久沒有入眠,又有點頭疼,索性,陳放拉了一張席子,在院裏的大槐樹下鋪了。

悶熱,沒有星星和月亮,天空像一個巨大的鍋蓋,將大地覆蓋,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偶有小蟲子在低鳴。陳放直挺挺的躺在院子裏,酸澀的兩眼瞪着天空,慢慢地,竟看出些光亮來,光亮里漸漸有了動靜,是兩頭豬,兩頭狼豬,兩頭狼豬在天空飛翔,追逐。突然兩頭豬發瘋似的奔跑、衝撞,他看到了父親,父親被豬追趕着,躲避着。一個趔趄,父親倒了,兩頭豬衝上去,拚命的撕咬,父親的臉痛苦地扭曲。血順着脖子流了下來,一直流到大腿、腳趾,然後往下滴,從天庭一直滴到陳放的臉上,父親的血冰涼。陳放猛地摸了一下臉。

下雨了,大滴的雨滴在陳放的臉上。閃電襲來,快速的撕破天野,包括父親的臉。

進屋,就再沒有睡着。天還沒有亮,陳放就起來了,今天要中招考試,要趕到鎮裏的學校去。母親也早早地起床,給陳放做了早餐。陳放快速地吃了,踹上一張油餅,披上一塊朔料布,就向雨中走去。

趕到學校,預備鈴已經響了,坐在教室里,陳放感到陣陣發冷,好在,題,並不難,陳放順利地做完了答題。

走出教室,陳放感到臉發燒,渾身虛汗,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兩隻眼睛發酸,眼皮死沉,快要睜不開了。昨天夜裏沒有睡好,睡意也上來了。

校園裏嘰嘰喳喳,同學們在討論着今天的試題,有的興高采烈,有的垂頭喪氣。已經到了中午,學生們從書包里拿出自己帶的食物,在教室,在房檐下大口的咀嚼。陳放一點不覺得餓,只想睡覺,便趴在一間教室的桌子上,很快便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覺得有人在推自己,抬起頭,發現是花嬸。

“你怎麼睡著了,放,是不是病了,看你的臉通紅通紅的,連眼睛都是紅的。”花嬸說著,伸手摸了一下陳放的額頭。額頭熱的燙手。

“真的有病了,走,去衛生院。”花嬸說。

“不,馬上就要考試了。”陳放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那好,你先吃飯,我去給你拿葯。”花嬸說著,從地上提起一個竹籃,放到吃飯面前。

花嬸匆匆地走了,陳放掀開竹籃上面的毛巾,籃子裏一個大碗,碗裏盛了滿滿一碗肉片湯,冒着有人的香氣。還有兩個焦黃的燒餅。若在平時,他肯定會狼吞虎咽地把它一掃而光。現在,實在沒有胃口,只用勺子喝了幾口湯水,吃了半個是燒餅。

不一會兒,花嬸回來了,手裏還掂一個輸液用過的瓶子。

花嬸從兜里掏出一包用報紙包着的藥片,遞給陳放。

“趕快把它吃了吧,這裏有開水。”花嬸說

陳放吃了葯,接過瓶子,瓶子裏的水還很熱。陳放喝了兩口。

“再吃點飯。”花嬸看到竹籃里的剩飯說。

“不吃了,吃不下。”陳放說。

這時,有同學陸陸續續地進了教室。來考試的同學來自全鄉各個學校,大多陳放不認識。他們用羨慕的目光看着陳放,看着籃子裏的肉片湯和黃焦的燒餅。

“你走吧,嬸,快考試了。”

“好,我走了。瓶子放在這裏,你渴了就喝點,要多喝水。”

花嬸走出了教室,透過窗欞,陳放看到在對面的屋檐下,花嬸蹲在那裏,幾滴雨水順着她的長發滴下,滴在她已經濕透的灰布襯衣上,陳放突然發現,花嬸老了,頭上有了絲絲白髮,不在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的豐滿光鮮,光彩照人,歲月與趕狼豬的生涯磨礪了她的成熟豐碩,象一顆六月的桃子,隨着雨水與驕陽的暴晒和寖淫,在逐漸地枯萎凋零。

花嬸手裏拿着陳放剛才吃剩下的半個燒餅,有滋有味的嚼着,絲毫沒有顧忌同學和老師好奇的目光。畢竟那時,伴讀、伴考還是極稀少的事情,一切都是荒蠻生長。

陳放將目光收回,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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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路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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