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別亂買減肥藥,它可能來自別人的腸道
微信朋友圈最大的用途,是塑造自己的形象。我媽發到朋友圈的,是各種爆款文——《檸檬的八種功效》《今天剛發生的,不看別後悔》……說實話,我已經屏蔽我媽朋友圈一年多了。
我的助手周庸,喜歡車和運動。朋友圈裏分享的內容,都是車和他健身、打球的照片。他轉載的文章也都和這些有關,比如:《警惕健身房殺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練死於他手》——講的是卧推需注意安全,燕市一個健身教練卧推時沒弄好,把自己砸死了。
他們倆發這些,完全符合我對他們的認知。但如果反過來,周庸分享爆款文,我媽發車和健身內容,就會讓我覺得那不是本人發的。
2016年年底,田靜就面臨著這種困惑:她一個同事的朋友圈,變得很奇怪。
2017年1月18日,我接到田靜的電話,約我到她剛開的工作室見面。這個工作室專門從事資料採集、製作、研究以及買賣的工作。田靜租了三間辦公室,打通后大概兩百多平方米,我掃了一眼辦公區,一共十多個人。
她把我帶進會議室,關上門,給我扔了瓶酸奶:“沒有咖啡和果汁,喝這個吧。”
我說:“行,靜姐給啥就喝啥。今天找我幹嗎,要請吃飯?”
她說晚上還有活兒趕,不一起吃飯了,找我來是想查一件事——她們公司好像丟了一個人。
我說什麼叫好像,丟就丟,沒丟就沒丟。
田靜抬起手,示意我聽她說完,我點點頭,擰開酸奶喝了一口。
兩個月前,田靜的工作室招了一個女孩,叫楊嬌,負責采編。她剛來燕市,還沒租房子,公司的另一個姑娘就把自己的次卧租給了她,兩個人分攤房費。
一周前,楊嬌發了條朋友圈,說自己特別心煩,要出去清凈幾天。當天她就沒來上班,也沒再回住的地方,打電話也一直關機。
雖然關機,楊嬌的朋友圈卻一直在更新,而且說的都是些莫名其妙、平時絕不會說的話。她平時是個愛看排版好看的雞湯、從不說髒話的姑娘。而這幾天發的朋友圈,充滿了髒話和錯別字,完全不像是她發的。
田靜說著,掏出手機給我看楊嬌的朋友圈。我接過來翻了一會兒,對比她之前發的東西,最近這幾條信息確實像是另一個人發的。
我把手機還給田靜:“你懷疑她出事了?”
田靜說:“是,我覺得這些就不是她發的,而是別人發的。為了維持一種楊嬌很好的假象。”
我點點頭,這種事不是個例,有些犯罪分子會利用這樣的手段,幫自己延長案發時間,製造不在場證明,增加破案的難度。
我問田靜報沒報警,她說沒有。我問通知楊嬌父母了嗎?她搖搖頭說:“現在還不能確定她是否失蹤了,別鬧了烏龍。你先調查完再說。”我說:“懂了,先帶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吧。”
田靜叫來了和楊嬌合住的姑娘,讓她提前下班,帶我回家看看。楊嬌和這位姑娘住在離公司不遠的小區。我到了以後,在樓下抽了支煙,順便等了會兒周庸,我們一起上了樓。
這間房子是兩室一廚,大概五十多平方米,楊嬌住在北向的次卧。我擰了一下次卧的門,沒鎖。我推開門走了進去。楊嬌的卧室還挺整潔,沒什麼垃圾,被子也疊得很整齊。
我正在查看是否有什麼線索,身後忽然開始“嗡嗡”響。我猛回頭,看見周庸站在一台甩脂機上,渾身上下抖動着。
我問他在幹嗎。他說:“我試試。徐哥,我在商場總能看見這玩意兒,真有用嗎?能靠抖動把脂肪甩掉?”
我說:“脂肪甩不掉,你的智商估計能甩掉點兒。”
我強行把他拽下來,一起仔細搜尋了一下卧室。除了甩脂機,我們還找到了女生用的啞鈴、左旋肉鹼以及一些減肥藥和潤腸茶。
我問合租的姑娘,楊嬌是否一直在減肥。姑娘證實了:“她最近瘦得特別快,得有十四五斤。”
我點點頭,又問楊嬌失蹤之前,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行為,或接觸過什麼人。她想了想:“前段時間,楊嬌和我說交了個很帥的男朋友,我沒信。”
我明白她的意思,楊嬌是個胖姑娘,特別胖的那種。按照田靜提供的照片,楊嬌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體重一百六七十斤左右。按照常人的眼光,她不太可能找到一個帥哥男友,所以室友覺得她是編的。如果這事是真的,說不定裏面還真有點兒問題。但我問了一圈,沒人見過楊嬌的男友,根本無從查起。
除減肥用品外,椅子上還有個沒拆的快遞包裹。我拿起來看了看訂單號,用手機查了一下,這個包裹是楊嬌失蹤后的第二天到的,發件日期是1月8日。我決定拆開包裹,看看能否找到些線索。
從兜里掏出小刀,遞給周庸后,我讓他把包裹拆了。他點點頭,一刀割開了上面的膠帶:“徐哥,拆人包裹不犯法吧?”
我說沒事,最多也就是拘留罰款。他停下來:“那咱還拆?”
我說:“對,所以讓你拆啊!”
打開包裹,裏面仍然是減肥的東西:五盒“路老膏方”食用膏藥,還附了張感謝信,結尾處寫着“希望您推薦給親朋好友一起受益”,旁邊還有一個二維碼。
拿手機掃了下二維碼,進了一個私人微信,名叫“膏方專業減肥張老師”。我申請加好友,沒兩分鐘就通過了。
這位老師一來就問我怎麼加的他。我說是楊嬌推薦的,她一周之前買過,說這葯還挺管用的。
張老師不再多問,開始打聽我的情況,分析我之所以肥胖的原因。他問我是否採取過其他減肥手段,還讓我發一張舌苔的照片給他。我一通瞎扯后,他建議我購買一款療程兩個月、價格七千八百元的路老膏。我假裝說太貴了,得再考慮。
他說:“還考慮什麼呀?你朋友來找我的時候,說她去瘦身工作室、辟穀班、健身房都沒用。我告訴你,要減肥,還得路老膏!現在交訂金,我可以給你打個折。”
嫌啰唆,我直接把他拉黑了。在網上買沒批號、沒經營許可的不正規藥品,吃死的案例不在少數。
楊嬌找他購買膏方時,說自己採取過其他減肥手段:瘦身工作室、辟穀班以及健身房。她剛到燕市兩個月,工作以外的時間基本都花在減肥上。如果她真的有一個男友,很大可能是在某個減肥項目中認識的。
我問楊嬌的室友是否知道她報的這些班。
姑娘說:“就健身房不知道,她報的減肥工作室,經常在樓下地鐵站拉人,楊嬌就是在那裏報的。免費的辟穀班她發過一個連結給我,想讓我一起去,等會兒我找到發給你。”
我說:“行,看來也沒什麼別的線索了。咱一起出去吃頓飯,明天我們再繼續調查。”
她說:“不了,最近有點食欲不振。”
她的臉色確實不太好,有些蠟黃。周庸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開始乾嘔,捂住嘴跑到洗手間,扶着馬桶吐了起來。周庸急忙過去給她拍拍背。她吐了幾下,忽然一聲尖叫,周庸問她怎麼了。她捂住嘴指着馬桶,我走過去看,一條幾厘米長的白色蟲子正在馬桶里蠕動着。
周庸看了一眼,馬上也乾嘔了一下:“這什麼玩意兒?”我說應該是蛔蟲。
姑娘嚇哭了,說蟲子是從自己嘴裏爬出來的。
我勸她說:“沒事,應該就是吃了什麼生蔬果,沒洗乾淨,裏面帶蟲卵。怪不得你食欲不振,回頭吃點打蟲葯就好了。”
看見她吐出的蛔蟲,我和周庸也不餓了,把她送到附近的醫院,開了點打蟲葯,我們倆就回家睡覺了。
第二天晚上6點,我和周庸來到了她們家樓下的地鐵站——楊嬌參加的瘦身工作室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在這裏報的。
我們點上煙,觀察着地鐵口來來往往的人。十幾分鐘后,一個穿着黑色大衣有點胖的哥們兒走出地鐵口時,剛才靠在牆角玩手機的姑娘一步衝上去,塞給他一張卡片:“哥,我們是做瘦身餐的,一個月十五到二十斤,絕不反彈。”那哥們兒有點尷尬地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感興趣,姑娘鍥而不捨地追着說了半天。
周庸:“她咋不找咱倆呢?”
我說:“咱倆這個體型不是她的目標客戶,走,咱主動找她。”
沒說服大哥,姑娘又靠回牆角玩起了手機,我們故意從她身邊走過。
如果在街上有人送卡片,可能有欺詐信息,不要輕易相信
周庸:“徐哥,你這喝酒都喝出啤酒肚了,不減減啊?”
我說:“減什麼啊,又工作又寫稿的,根本沒時間運動,咋減?”
正說著,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拿着兩張名片,遞給我和周庸:“哥,你試一下我們的瘦身餐唄!按照我們的食譜走就行,什麼都不用干,一個月啤酒肚准沒。”
我接過卡片,問她都有什麼瘦身餐。她說現在主要有五種瘦身湯,可以單獨吃,但一起吃效果最好:銀杏疾速全身瘦一百五十元;小粉全身均勻瘦一百五十元;小綠植物去抗體一百五十元;小紅夜間助眠一百元;小橙強效夜間燃脂一百五十元。
只要嚴格按照他們的食譜,配合他們的瘦身湯,保證我一個月之後就沒有啤酒肚。我問她還有更快一點兒的嗎,我這人性子比較急。
她說那得問問她“老師”。
我和周庸跟她來到了離地鐵站不到一公里的一個小區,她們的瘦身工作室就在居民樓里,八十來平方米的一個三室一廳。
“老師”也是個女人,這瘦身工作室的仨工作人員都是女性。這讓我有點失望——沒有男性就對不上楊嬌的男友。
“老師”問我想要用多長時間減掉啤酒肚。我說兩周,她點點頭:“那普通的減肥餐就不適合你了。”
向她諮詢什麼比較“適合我”時,她拿出了一盒淺棕色的膠囊,說:“這個比較合適,但是價格會高一些,一盒一千五百元,三十粒,半個月吃完。”
周庸:“看着這藥丸,我怎麼渾身難受呢?”
我說我也是,問“老師”這是什麼。
她解釋說,膠囊里是從體型纖細的人的糞便中萃取的微生物群——這種瘦人的微生物群,能改善人體的新陳代謝。
周庸說:“等等,也就是說,這膠囊里是糞便的提取物?”
“老師”說:“對,但是你們不用擔心,藥丸是無臭、無味且雙層密封的,在藥丸到達大腸內的正確位置前,藥性不會出來。”
我擺擺手,拽着周庸出來了。
坐進車裏時,周庸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一根煙點了兩三次才點着:“瘋了吧,吃糞便減肥能有用?”
我說還真有用——我之前看過一篇報道,瘦人和胖人腸道菌群的不同,能導致營養吸收的不同。胖人吸收好,吃什麼都胖;瘦人吸收差,吃什麼都瘦。如果能把瘦人糞便里的腸道菌群提取出來,讓胖人長時間服用,可以改變胖人的吸收功能。
周庸有點震驚:“她剛才拿出的那膠囊這麼牛?”
我覺得不好說,這種葯在美國也還是臨床試驗階段,還沒批量生產。我不信她這兒就有了。
她剛才拿的藥丸,八成真是糞便——不過肯定也有減肥功效,吃完了這個膠囊,誰還能吃進去飯啊?吃不進去飯,自然就瘦了。這其實都是幌子,就和她們的減肥湯一樣。說是不用節食,但得搭配固定的食譜,直接照那個低卡路里食譜吃,不喝減肥湯也會瘦。
周庸抽了幾口煙:“徐哥,這種減肥藥真會有人買嗎?”
我說只要好使,或吹得好,就肯定有人買——要不然怎麼那麼多人一心一意往這行撲呢?再說了,吃糞便算什麼?現在這個起碼還有點科學依據,大概十年前,還曾經流行過人流減肥和喝尿減肥呢。
比起吃糞便和喝尿,最可怕的其實是人流減肥法。許多女孩故意懷孕,從人流手術台上下來后,第二天馬上鍛煉、熬夜上網,沒幾天就可以痩下來十多斤。這種方法確實管用,但很可能會導致不孕,這是拿一時換一生啊。
周庸低下頭抽了口煙,沒再問問題。
晚上田靜打電話問我查得怎麼樣,我說沒什麼進展,不知道楊嬌報的健身房是哪一個,在房間裏也沒找到健身卡,應該被她帶走了。減肥工作室就是一普通騙錢的地方,要是那個辟穀班再查不出什麼,估計線索就斷了。
田靜表示理解:“你儘力就行,查不出來我就直接報警。”
晚上回家后,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楊嬌參加的辟穀班。開班通告是個H5頁面,點進去裏面寫着“辟穀減肥”,還寫着辟穀會在一個辟穀山莊進行,為期三天。從圖片看,環境還不錯。
辟穀班提供免費課程,但只針對女性,而且必須是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它聲稱可以幫助她們免費減肥,但是概不接收其他女性。男性如果想要參與這次辟穀,則需要另外繳納兩萬元錢。
這些條款實在是太奇怪了。為什麼只接受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並且全部免費,男性則需要繳納兩萬元?我對比了其他的辟穀班,一般為期五到七天的,費用也不會超過五千元,這個收費實在是太高了。
雖然很好奇,但我還是先給田靜打了個電話,問報班的兩萬元錢能否報銷,要是不能的話這任務我就放棄了。田靜想了想說能報,但如果查出什麼內幕,素材所有權歸她。為了滿足好奇心,我沒再討價還價,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上午,我聯繫了這個辟穀班。對方告訴我,今天下午就會有個辟穀班開班,下午3點集合,一起坐大巴前往辟穀山莊。
看了看錶,已經11點了,我趕緊收拾了幾件衣服,背着包打車去了集合點。
上了大巴后,我發現已經快坐滿了。男女的數量差不多,只不過因為姑娘們的體重普遍偏高,車內看起來有些擁擠。
一路上沒人說話,到了山莊后,一個道士打扮的人上了車,提醒我們,山莊的早晚溫差比市裏的大,建議辟穀者早晚多穿衣服。然後他帶我們下了車,女性由人領着直接去了房間,男性則在原地等待收費。
用準備好的現金交了費,我和一個戴着眼鏡看起來大概三十歲的哥們兒,被分到一個標間。房間挺乾淨的,和四星酒店的標間看起來沒什麼區別,除了沒電視。靠近窗邊的桌子上,擺着幾瓶礦泉水,一些棗、桂圓、核桃、花生之類的乾果和水果。
帶我們過來的道士行了個禮:“水和蔬果沒了可去前台補充,兩位師兄休息一下,晚上7點鐘打坐室開會。”
把包放下,我正打算和同屋的哥們兒打聲招呼,他先說話了,說的是英語,就一個詞——Feede
i**。
我沒聽懂:“你說啥?”
他說:“你是Feede
i**嗎?”
我在美國上過學,英語還不錯,但這個單詞我硬生生沒聽懂。我向他再三確認這個單詞的正確拼寫方式后,開始上網查資料,一直到晚上7點去打坐室開會時,我終於完全弄懂了他說的Feede
i**是什麼意思。
打坐室很寬敞,燈是暗黃色的,男性和女性面對面盤腿而坐。說實話,對面超重的女孩們腿盤得有些費勁,但與我同一側的男性,全都雙眼放光地看着她們。
他們全都是Feede
i**——迷戀肥胖女性的人。這種人遍佈全球,在美國、加拿大、英國和德國比較普遍,他們平時最喜歡的活動就是看女友能吃多少、震動身上的脂肪、測量女友的腰圍和體重(他們喜歡探索伴侶身體究竟能夠膨脹到怎樣的地步),這些行為能夠提升他們的快感。
我坐在這群人中間有些不自在,但這也讓我想通了一件事——楊嬌說她交了男朋友,這很可能是真的——她在這裏交了一個Feede
i**!
接下來的三天,我都很少說話,只是在一旁觀察着這群人,然後餓着肚子把辟穀山莊逛了個遍。第三天下午我發現了意外之喜。在酒店前台的對面,有一個照片牆,上面是歷屆辟穀學院學員的合影。
在一個多月前的一期辟穀班裏,我找到了楊嬌。一個高大健壯、濃眉大眼的帥哥攬着她的肩,兩個人笑得十分開心——這應該就是她的男友吧。
我用手機把這張照片拍下來,發給了田靜和周庸,告訴他們我找到了一點線索。辟穀班還有不到一天時間,我要試試能不能弄到上一期的人員名單,好找到楊嬌的男友。
當晚我和大家一起坐在打坐室里,看着兩邊人對着放電時,思考着該從哪兒入手尋找上一期辟穀學員名單,然後拿手機看了眼時間。於是我發現,有一堆周庸的未接來電和三條信息。
打開信息,上面寫着:“徐哥我知道那男的是誰了!”“我說咋那麼眼熟呢!”“太巧了!”
我起身出了打坐室,回房間給周庸打了回去:“能好好說話嗎?”周庸:“但真是太巧了!”
我說:“得,你先甭往下說,現在告訴我我也出不去,只能在這山莊裏干著急。等明天我回去了,你給我接風時再告訴我。”
第二天下午,我們又乘大巴回到了燕市。在車上,有許多對男女都已經坐在了一起。
下車時,我看見周庸停車等在路邊,我小跑上了車:“走,烤羊腿去。”
到了一家炭烤羊腿的飯店,我點了羊腿、羊脖子鍋和幾個涼菜,又要了打啤酒。菜上齊后我瘋狂吃了兩大片羊肉,又和周庸碰了一杯:“爽!這三天可餓死我了,每天就吃蔬果和水,那玩意兒真不當餓啊!”
烤羊腿
周庸把酒咽下去:“趕緊吧!看看我發現什麼了,可憋死我了,你還不讓我說。”
他掏出手機給我發了條連結,我點開,是一篇他之前分享過的文章《警惕健身房殺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練死於他手》。
我說:“這我看過,不就是一個健身房的教練,卧推時不小心把自己搞死了嗎。”
周庸讓我再看一遍,我點開文章往下拉:“啥!”
這篇文章里,有健身教練生前的照片,這人就是在辟穀班摟着楊嬌的那個人——怪不得他身材那麼好!
周庸問我巧不巧:“我越看你給我發的照片,越覺得臉熟,想了好久,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是點兒特背那哥們兒嗎!”
我又仔細看了一遍這篇文章。這哥們兒死亡的時間是12月11日晚,恰巧是楊嬌失蹤的那天。事情不可能這麼巧!我決定去調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吃完飯洗漱一番,我們倆開車前往健身房。
我們沒有健身卡,只好在前台辦了一次性消費,一個人六十五元錢。交錢後進了健身房,這個健身房面積不大,不帶游泳館,但器材還比較全。
上午健身房裏一個健身的都沒有。我們進去的時候,角落有個健身教練正在玩手機,看見我們站起身過來:“眼生,第一次來?”
周庸迎上前和教練聊起了健身的事,我拿起兩個不太重的啞鈴,站在他們身邊,一邊舉一邊聽他們說話。倆人聊了十多分鐘,我覺得差不多了,使勁地把啞鈴扔在地上,咳嗽了一聲。周庸在那邊轉移了話題:“聽說前段時間,這兒有個哥們兒練卧推練出事了?”
教練說:“是,出事那個是我同事。他力量一直練得不錯,按理說不應該出這事,太倒霉了。”
周庸問他有沒有當天的監控視頻。他說監控是有,但主要照門,卧推那塊是死角沒照到。
我說我們好奇,能不能給看看當天的監控。教練說:“網上就有,電視台播了一段出事時的視頻。”
我打開手機,搜索健身房出事的視頻——監控確實什麼也沒拍到,就看見畫面里的人忽然往監控的死角圍了過去。
我看了兩遍,把畫面暫停在三分鐘的時候:“你看這是誰?”
周庸低頭看,畫面里是一個有些胖的姑娘正往門外走:“這是楊嬌?感覺比靜姐給咱看的照片瘦了好多啊。”
看完視頻,我們倆出了健身房,點上煙,觀察四周的環境。在健身房的斜對面有一家便利店,它的攝像頭是個圓的360度全景攝像頭,應該能拍到些什麼。我和周庸進到店裏,硬塞給老闆娘二百元錢,麻煩她給我們看一下1月11日當天的監控錄像。
老闆娘拿了錢后很痛快,將1月11日的錄像導了出來。我拿硬盤存下,回車裏取了筆記本,插上硬盤,打開了視頻文件。
當日晚上7點鐘左右,楊嬌從健身房出來,站在路邊拿手機用了一會兒,應該是在叫車。過了一會兒,一輛尾號GXY××T的白色轎車停下來,楊嬌上車走了。
周庸:“快給車管所那哥們兒打電話,查查這車的車主信息,問楊嬌在哪兒下的車。”
我說:“你等等,查個什麼!你看這車號碼對勁嗎?哪兒來的四個字母?”
周庸“哦”了一聲,點點頭:“還真是,那應該是上的假牌照了。”
我說:“也不像,誰能傻到這程度,把假牌子做得這麼假。他應該是把某個數字改了字母,一般都是1改T,好多人都這麼干過。”
把T換成1后,我托車管所的朋友查了車牌——車型都對。他跟我們說了一下車主的信息和聯繫方式,我立刻聯繫了車主。
他接電話后,問我是誰。我說:“我想調查一件事,1月11日晚7點多,你接了一名體型較胖的女乘客,然後把她送到了哪裏?”
他沒回答,問我是誰。
我說:“你別管我是誰,你告訴我你把她送到哪兒了,我不告訴交警你改了車牌——你不想被罰款加拘留吧?”
他沉默一下:“先掛一下,我查查訂單。”
兩分鐘后,他打了回來:“送到了東順區的北坪小區。”
我和周庸立刻開車前往,換班在小區里蹲了一天一夜——並沒有長得像楊嬌的人出門。
周庸:“徐哥,她要是不出來,咱不得等到死啊?”
我說:“也是,這樣吧,咱別再守株待兔了,主動出擊吧。這小區就一個進出門,楊嬌一直不出門,總不至於連飯也不吃吧?咱就守着這個門,等有送餐的出來,就攔住問一下。”
我們站在小區門口,攔下了幾十個送餐員,挨個兒給他們看了楊嬌的照片,問剛才是不是給她送餐。
下午1:30,我們終於得到了線索。一個小哥看着照片皺了皺眉,說:“好像是她,但沒有這麼胖,也胖,但沒這麼胖。”
周庸問他這似是而非的姑娘住在幾單元。他說:“你們不是壞人吧?”
我掏出很久沒用過的假記者證,給他看了一眼,說這姑娘是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她家人一直在找她。
他還是猶豫,周庸上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打開他的外賣軟件:“我看一眼,他剛送達的是十九號樓二十二層。”
外賣小哥生氣了,質問我們幹嗎。我把手機還給他,說:“實在對不起,我們真是好人,不信你可以報警。”
他想了想,騎車走了。
按照送餐小哥手機里的地址,我們上樓敲了敲門。楊嬌打開門,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
我伸出手說:“你好,我是田靜的朋友,她怕你出事,委託我來找你。”
楊嬌沒說話,看了一眼我和周庸,轉身回屋了,也沒關門。我們對視了一眼,從兜里掏出口罩戴上,走了進去。
屋裏滿地都是垃圾,有吃空的藥盒,也有吃剩的食物和腐爛的水果。我從地上撿起一個藥盒,是一種減肥藥,這葯因為****超標,導致許多人得了精神病,半個月前就被下架了。
我和周庸在滿屋子的垃圾里尋找有用的東西——除了減肥藥,周庸還發現貼了標籤的小瓶蛔蟲卵。周庸發覺是什麼后,一把就扔了:“這玩意兒她都從哪兒買的?”
我告訴他網上現在還有賣的。看來她早就開始養蛔蟲減肥了,怪不得瘦得這麼快,估計和她合住的姑娘,就是因為和她共用廁所餐廳才被感染的。
我們在屋裏找線索時,楊嬌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也不看我們倆一眼。我給田靜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人找到了,但精神好像出了點問題,可能是吃了太多減肥藥,攝入大量的****導致的。
田靜說:“知道了,你直接送她去醫院吧,咱們醫院見。”
我和周庸架起楊嬌,把她帶到了周庸的車上,送往醫院,在路上順便打了110。下午5點,我和周庸坐在醫院的走廊里,等待檢查結果。
周庸:“徐哥,你覺得她的精神真有問題嗎?”
我說:“我也不知道,她的行為肯定是反常的,正常人不會吃蛔蟲卵、減肥藥,看起來像瘋了一樣。但人總有反常的時候,就像我小時候在北方,冬天伸舌頭舔鐵門,被粘住了。這種反常沒法說明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但她能打車,能訂餐。我認為不管精神是什麼樣的狀態,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這種情況下犯下的錯誤,是需要承擔責任的。”
周庸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她殺了她的男友?”
我說:“別瞎猜了,等醫生鑒定完再說吧。”
過了一會兒,田靜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楊嬌直接被警察帶走了。
周庸:“是裝瘋嗎?”
田靜點點頭:“精神是有點問題,但沒到影響生活的地步。根據你們提到的那段視頻,這姑娘有殺人嫌疑,所以警方直接帶走了。”
我點點頭:“還有我們的事嗎?”
她說有,警方需要我們跟着去做筆錄。
再次聽說楊嬌的事,是過完年回來。2月20日,我和田靜、周庸一起聚餐時,田靜給我講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楊嬌和她那個健身教練男友上街時,別人總是帶着異樣的眼光看他們——她知道,沒人覺得他們般配。她下定決心減肥,和男友更般配一些——買了蛔蟲卵吃,還每天節食運動,吃各種減肥產品——她瘦得很快,幾乎每天都能瘦一斤。結果一個月後,她的男友提出了分手。楊嬌不明白,Feede
i**只喜歡女友變胖,一旦女友變瘦,他們就有可能變心。
楊嬌瘋了。她覺得自己減肥這些罪都白遭了,她付出了那麼多,男友卻很堅決地拋棄了她——她決定報復。她趁男友練卧推,沒人注意時,給他狠狠地加了一把力,讓他死於非命。
然後她又租了一個房子,離家出走,發和自己性格不符的朋友圈,吃大量含****的減肥藥——為了裝瘋。如果再過一段時間還沒被發現,她就不必裝了;如果被發現了,那麼反常的行為以及吃的大量含****的減肥藥,就能證明她這段時間精神不正常。這樣即使查出是她乾的,她也可以裝精神病躲過判刑。
周庸聽完自己幹了一杯,說:“我覺得比起楊嬌,那些做假減肥藥的才最可恨!像她和她男友那樣的人畢竟是個例,對社會造成不了什麼影響。”
我也同意,比起楊嬌,那些利用減肥害人牟利,依靠往葯里加瘦肉精、****取得成效的人,才是真正的社會蛀蟲。
吃完飯,田靜打車回家,我和周庸沿着街邊壓馬路醒酒,在路邊,我們看見一輛共享單車被人用鐵鏈鎖了起來。
周庸說:“徐哥你等我一會兒。”他跑回停車的地方,打開後備廂,抽出一把鋼帶剪子,幾下把鎖着車的鐵鏈剪斷,說:“還讓不讓人好好減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