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友情(2)
“你不惱她們?”嘉禾驚奇地問。
她的母親和妹子若是碰上這番事,必是哭哭啼啼不得完,非絮叨的他耳朵生繭不成。
“惱什麼?她們知道要在背地裏說我就已經是給我面子了,我還有什麼可惱的?再說,她們說的話也沒錯,的的確確我是和太太的孩子走得近——”
嘉禾忙走近兩步,“我知道的,你是沒辦法,母親是大哥的親娘。你要是和我們走得近,母親會不高興的。”嘉禾頹廢地坐到沙發椅子上,聲音越說越低:“這些日子,你幫了我們好多……鳶兒吃的葯、用的東西、她要的書,已經幫補不少。”
“你倒莫說這些見外的話!”阿霓走到他身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西洋參也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有什麼值得你這麼記掛的。我看,你們兩兄妹都是心思重——”阿霓自覺有些說錯了話,悶悶止住了話頭,見他沒反感,才大着膽子說:“嘉禾,我來得時間不長。你妹子宜鳶的事上也聽得幾句閑言碎語。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容我說兩句嗎?”
嘉禾抬起頭,怔怔望着她道:“你說。”
阿霓轉身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道:“鳶兒心裏有了人,再堅持把她嫁到袁家去——我覺得不妥。”她邊說邊搖頭。
“娘已經做通了鳶兒的工作。”
“姨娘哪裏是做工作啊!那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着宜鳶同意,好不好?”阿霓不客氣的揚聲打斷了他的話:“嘉禾,這樣是不行的。我還是七八歲小姑娘的時候,特別愛吃巧克力糖,母親擔心我吃多了巧克力牙不好,就把家裏的糖藏起來限制我吃。我小嘴饞得不行,開始是在家裏找,沒有了就偷母親的首飾去街上換。後來大家都曉得我愛吃巧克力,有個拐子,差點就用巧克力把我拐走了。”
阿霓揪起水仙花的花朵在手上捏玩着,笑道:“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
嘉禾搖頭。
“我母親買了一馬車的巧克力回來,她對我說,你不是喜歡吃巧克力嗎?我就讓你吃個飽!開始的時候,我還挺高興。就吃啊吃,吃到第十塊,怎麼都吃不下了。母親還是逼我吃,我一邊吃一邊哭,到第十二塊的時候,全吐了出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想吃巧克力了,到現在都不喜歡。”
嘉禾仍然沉默着。
“我外公說,人要是喜歡上某件東西或是事物,心裏便開了一個窟窿,總尋思着要找東西填進去,他越填越多,窟窿越來越大,窟窿便是人的慾望。得不到,反而會要求更多。這個東西旁人是幫不了他的,非自己醒悟過來。只有自己從痴迷中清醒過來,窟窿才會不藥而癒。”
嘉禾眉頭緊鎖,嘆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鳶兒的事,我也做不得主。她……”越說,他越是一臉為難。
“哎,這事上若有什麼困難你可同我說……"阿霓站起來,踱到窗口,她打開窗戶,把撕碎的水仙花全撒出去:“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說來漫長其實短暫,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是非常難得的緣分。好多人窮其一生,尋尋覓覓都找不到這麼一個人。我羨慕宜鳶,能找到所愛之人。如果我在博彥之前遇到真心喜歡的人。那麼就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我也不會同他分開。”
阿霓素來是開闊高興的人,這樣凄婉心碎的話從她舌尖上說來,更添悲愴。嘉禾好像有些明白,她的玲瓏和城府是對人生無奈的妥協,阿霓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做好自己的本分,用曲折的方法獲得一個圓滿。
“阿霓——”嘉禾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喚她。
惠阿霓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聽分明。“嘉禾,不要讓鳶兒如同我一樣,有錢也買不來丈夫。”
說完,她轉過身去,在長長的窗帘後面,快速地擦去眼淚。躲在垂絲窗帘后的她芊細柔弱,像極了桌上的水仙花,美麗而又孤獨。
嘉禾看着她,心臟像被誰重重打了一拳,痛而酸苦,“其實大哥是心軟的人,只要你肯——”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
嘉禾覺得,阿霓若是低聲下氣地哀求愛情,她,便也不是她了。
惠阿霓搖頭,道:“你大哥年少氣盛,又滿腦子大男子主。對我有着先入為主的偏見。見了我話也沒幾句好言語的。要我舍下面子凄凄切切地哀求他……我……我也不是那樣的女人。”
這些話壓在阿霓心裏好久,說出來心情頓時輕鬆不少:“我若是求他,他回心轉意猶可。要是他甩手走開,我哪裏還有臉面?唉……所以,我寧願就這樣待着,不好也不壞。”
“阿霓——”
“嘉禾,我不是小氣不大方的人,心裏要什麼,喜歡什麼,想到便是要說出來的。但對着你大哥,或許就是把他當作了我的丈夫,所以我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們既然是夫妻,便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若我的想法、行為他一點也不能知覺,非要我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那他和別人又有什麼分別?我曉得,他要我做小伏低,溫存細膩,把前事好好的給他陪個不是,順順噹噹把日子過下去。但他又知不知道,我掌捆姨娘是有苦衷……我嫁給他也是萬重的委屈……我也需要一個知心的人陪着,安慰着……"
嘉禾年少,心裏為阿霓受着疼,卻不知道怎麼安慰,笨笨地開口道:“你別聽姨娘們胡說!大哥這些天都在軍部!我知道的。”
他信誓旦旦的作保,言辭鑿鑿。
阿霓一聽,陡然改了臉色,轉身淬他一口,把手絹扔到他身上,罵道:“小王八兔崽子!睜眼說瞎話!你昨晚上不就陪着你大哥在舞廳!我還曉得你哥哥至少和三個女孩跳舞,其中還有一個白俄的!”
嘉禾大驚失色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你派人跟蹤我們?”不然怎麼知道這麼仔細,連白俄的姑娘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