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襲會稽 第五章 激將
戰艦二層最大的一間房屋便是臨時主帳,衛兵告知,父親正與幾員大將議事。
“公子到。”衛兵高聲通稟,裴元略是主將,被諸軍稱作將主,而裴盛秦只是個不入流的羽林郎,稱呼官職實在是不好聽,軍中都給裴元略面子,便稱裴盛秦一聲公子。
讓公狗和順強在門外等候,裴盛秦徑直推門而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因為父親正看着幾員將領爭吵。
只聽一員大鬍子將領道:“將主,便聽末將的,咱們直接順江而下便是,及早到壽陽與陛下會師,也好露露臉。”
又見一紫衫儒將罵道:“你這蠢貨,空有一身蠻力。咱們南征是做什麼的?是去滅南蠻的,壽陽雄兵百萬,哪裏用得着咱們這點人?到了荊州后理應登陸,然後直取江陵,荊州的南蠻自會望風而降。這便是擴土之功,豈不勝過你去壽陽錦上添花?”
卻又聽一個胖子將領道:“老石說得有些道理,陛下面前露臉的多了,你去了陛下就能記得你?咱們若是取下荊州先給陛下,那才是天大的功勞。不過卻不能直取江陵,咱們該兵分多路,各自奪城,待荊州大定后再會師赤壁,這樣才快。”
大鬍子瞪大了眼,罵道:“我呸,你們倆可真是不省事。天下都知道南蠻孱弱,不堪一擊。從南蠻手底下搶幾座城算個甚功勞,大秦朝缺南蠻那幾十座城?哪有在陛下面前露臉重要,日後說出去,咱們也是追隨陛下鞍前馬後的人。”
儒將指着大鬍子道:“你這廝真是不可理喻!”隨後又瞅着胖子道:“你也好不到哪去,分兵簡單,卻是徒耗糧草。大軍並進,拿下江陵等南蠻自己歸降多好,省下的糧草便可各地施粥行善,為朝廷爭取南邊的民心。”
胖子不看示弱,怒道:“好你個老石,虧老子先前還以為你說得有道理,這簡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拿大軍糧草去給南蠻施粥?將主,您來評評理,咱們打南蠻難道就是為了去包攬那群蠻子的吃喝么?”
不知不覺,話題又牽扯到了父親頭上。除了這三人外,其他諸將夜各有提議,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看着父親一副便秘的表情,顯然也很是頭疼。
裴盛秦實在忍不住,便大聲乾咳一聲,開口道:“諸位叔伯,咱們可是只有七萬人,你們難道就不關心南蠻在荊州的佈防么?”
不得不說,這些將領說的方略都有些道理,可以說各有優劣。不過,無論是穿越荊州、直取江陵,或是分兵取城,這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那就是益州水師能夠戰勝荊州的東晉守軍。七萬益州水師能戰勝十萬荊州水師嗎?歷史給出的答案是並不能,也就是說,這些人說的方略,都是不成立的。真實情況是七萬大軍被攔在荊州邊上,不得寸進。
裴盛秦真的很想問一句,面對着桓家的十萬荊州水師,誰給諸位的勇氣這麼雲淡風輕?
“盛秦,你來了。”父親向裴盛秦投來感激的目光,似乎在感謝裴盛秦替他解圍。
諸將本想開罵,見了是裴盛秦,也只好忍住脾氣,紛紛捏着鼻子叫了聲公子。
裴盛秦向屋中種眾將挨個作揖,道:“父親,各位叔伯,小子無狀,適才在門外聽得諸位爭論,忍不住插言,還望父親與各位叔伯勿怪。”
父親只當裴盛秦在替他解圍,便笑着說道:“你初涉戰場,不明情報,不知者不怪。那南蠻攏共只有一二十萬兵馬,就算全壓在壽陽,也難擋陛下鋒芒。又哪裏還有多餘的兵馬抽調到荊州,咱們大軍入了荊州,便猶入無人之境。”
裴盛秦心中苦笑,卻不知道該如何說。父親的情報來源很精確,東晉確實只有一二十萬人,也確實連應付淝水都遠遠不夠,無論誰來推論,都會認為東晉沒有多餘兵馬防守荊州。畢竟壽陽那邊可是離建康不遠了,若是建康被秦軍所佔,東晉可就亡了。哪裏有不防壽陽防荊州的道理。
可是,歷史偏偏就這麼古怪,壽陽那邊偏偏就只有八萬北府兵,荊州這邊卻偏偏佈置了十萬大軍。後世的史學家推測,這應該是出自東晉內部的派系爭鬥,十萬荊州兵歸屬桓氏,桓氏根基在荊州,更在意保存家族力量,不願抽調兵馬去壽陽支援。
然而這些事實以及後世的推測卻難以對父親說明,就算說出來想必也沒人會信。東晉皇帝對國內世家的控制力到底差到了什麼地步,永遠只有東晉高層幾個人自己心裏清楚,前秦這邊是不可能猜得到的。益州水師諸將打破腦袋也不可能猜到荊州有十萬大軍正等着他們。
此時父親又過來把住裴盛秦的肩:“盛秦來得正好,為父為你引見你諸位叔伯。”
父親指向大鬍子將領:“這位是李松林李將軍,出身隴西李氏,最善掠陣殺人。”
又指着紫衫儒將:“這是石越石將軍,當年大皇子攻取襄陽,石將軍可是首功呢。”
再指向胖子將軍:“這是雍建嵐雍將軍,二十年前受命在河南剿匪,也是屢立戰功。”
父親挨個介紹在場諸將,裴盛秦也一一行禮,皆稱叔伯。從父親語氣中的親疏可以判定,李、石、雍三人應算父親親信,其餘諸將則稍微疏遠一些。
當輪到一身紫衫的石越時,裴盛秦眼中稍微有些異彩,這石越可不是一般的將領。後世有好事者曾評過前秦十大名將,其中就有石越。石越在朝廷兵敗淝水之後,仍忠貞不渝,盡心輔佐着大皇子,也就是後來的秦哀平帝苻丕。在石越的輔佐下,哀平帝勵精圖治,曾一度扭轉局面,最後意圖謀反的慕容氏忌憚石越,將其謀殺。
石越真正成名於淝水戰後,此時雖也薄有名氣,卻還遠談不上名將,正在父親賬下為將。
“有石叔相助父親,小侄心安。”裴盛秦這是真心話,一想到軍中有石越這樣的猛人,他自然安心不少,這可是大大增加生存率呀。就算再不濟,計劃不成,有石越護着,殺回益州也要容易些。
石越只當裴盛秦是尋常客套,微微頷首:“公子過譽了,越自當盡心協助將主。”
引見了眾人,裴盛秦終於圖窮匕見,道:“父親,諸位叔伯,小侄此來,也有一策要獻。”
石越略感興趣地說道:“公子有何良策,不妨一說。”
見父親也點頭,裴盛秦便朗聲說道:“父親,孩兒以為,此進荊州,最好的策略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兒臣願出使桓氏,勸那桓氏家主桓玄棄暗投明,歸順王師。”
這正是裴盛秦的最終目的,亦是裴盛秦苦思許久,才想到的破局之法!
桓玄此人野心勃勃,不肯久居人臣,在數十年後甚至一度廢黜晉帝,自立為楚皇。也是這次廢立引起了無數晉朝遺老反彈,宋王劉裕藉機打起了反楚復晉的旗號起兵,為桓氏帶來了滅頂之災。
也就是說,桓玄對晉朝並無幾分忠誠,他想要做的僅僅只是保存桓氏實力罷了。而裴盛秦需要做的,則是設法突破十萬荊州兵的長江封鎖線,讓益州水師能夠以最快速度抵達淝水前線,逆天改命!
大軍入了荊州后,完全可以用些空頭承諾穩住桓玄,譬如裂土封王,甚至稱藩建國,都可以先應下再說。忽悠他撤去長江封鎖,縱容益州水師下揚州。若是既不用與秦軍交戰,能夠保全實力。又能得到“大秦朝”的承諾,想來桓玄並不會在意頭上的主子是秦皇還是晉帝。
只要讓裴盛秦去出使桓氏,憑他對桓玄此人的了解,此計成功的幾率不低!
父親卻搖頭笑道:“為父先前已說過,荊州無兵防守,那桓玄降與不降又有何區別,不必多此一舉了。”
其餘諸將也紛紛附和,人人都知道,朝廷平定南蠻后,自然得論功行賞。這桓玄若是主動歸降,將來論功行賞時,少不得要以獻荊州之功分潤大筆功勞。與其如此,倒不如打到他被俘或投降,到時候收復荊州的功勞便都是益州水師的。反正荊州沒兵,拿下又用不了多少成本。
能做到大將的,肚子裏都多少有些貨,此時勸降桓玄分明是賠本買賣,平白讓出天大的功勞,傻子才同意!
裴盛秦倒也能猜到諸將的想法,眼珠子一轉,便激將道:“父親和諸位叔伯便認定了荊州沒兵么,若是荊州有南蠻大軍把守,敵眾我寡,又待如何?”
父親見裴盛秦一臉較真模樣,心道終究還是少年輕狂啊,還敵眾我寡,益州可是足足出了七萬水師,南蠻莫非還能變出十萬大軍不成,他們不要建康了不成?不禁啞然失笑道:“若荊州真有大軍把守,為父便依了你,讓你去勸降。”
裴元略心想,姑且應付着這孩子,過幾日大軍到了荊州,親眼看看南蠻有兵無兵,他自然便不再胡鬧了。
裴盛秦心中暗喜,激將果然成了,嘿嘿一笑道:“諸位叔伯可都聽見了,軍中無戲言,孩兒多謝父親成全!”
要的就是父親這句話!否則就算將來證明了裴盛秦的話,採納了裴盛秦的建議,父親也極有可能擔心我安危,從而另派一人去當說客。此事關係重大,裴盛秦可不放心交給別人去辦。何況也只有他知道桓玄究竟有多大的野心,換個人去難以對症用藥,勸降很難成功。
其餘諸將顯然也當成是裴盛秦在胡鬧,紛紛笑着應付。
“末將記下了。”
“不錯,末將為公子作證。”
“將主和公子打賭,我等自當做個證人。”
父親見裴盛秦煞有介事,更是哭笑不得,連連擺手道:“行了,為父與諸位將軍還有軍情要議,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