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家法
8這種寂靜持續了好一會兒,蕭楠就算不抬頭,也知道此時大廳里唯一的悉悉索索聲,是大老爺在和那位管家耳語。
又過了一會兒,大老爺才說:“我累了,管家,你看着家法辦吧。”
管家唯唯諾諾的連連點頭哈腰,這時有幾個臉色嚇得慘白卻不敢不過來的侍女走過來跪下,伺候大老爺回屋。這些侍女,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美女,身穿的衣服比尋常丫鬟好太多,俱都是刺繡精美的金線錦緞零落,穿戴首飾亦是金銀翠寶,就算是那些貴族太太們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只見她們幾乎是趴在了地上,匍匐在大老爺的“寶座”台階下面。原來大老爺的專座為了顯示權威,故意做的很高,椅子下面還有一節台階,可以用來搭腳,待這些丫鬟趴下來后,大老爺就用自己的鑲明珠緞面鞋子踩在了侍女的頭上,隨即在侍從的攙扶下,一步步踩着她們的後背身軀走下了座位。被當做人肉墊子的侍女,無不咬緊牙關苦苦支撐——想想也知道,讓一個妙齡少女被一個成年男人生生踩過是什麼滋味。
這種野蠻的排場,讓蕭楠目瞪口呆。
待大老爺走之後很久,人們都不敢吭聲,可見大老爺的餘威像一座沉重的山壓在人們心頭。
終於,管家的發話打破了這種沉默,他宣佈道:“根據家法,十三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鞭笞三百,削去三年的月供。
這是大老爺的意思,十三少,謝恩吧。”
原來在這家裏,還要像臣子一樣謝恩表忠心,蕭楠只得道:“謝大老爺不殺之恩!”
說罷磕了三個頭。
雖說僥倖保住了一條命,但是看來等下的酷刑是免不了了。蕭楠心中重重的嘆息起來。
只是他的行刑顯然不用在大庭廣眾上被眾人圍觀,在眾人一一散去后,家丁把他拖到了蕭家私家修建的地牢裏。那就是他被處刑的地方。這地牢修的倒是挺好,乍一看還以為是像模像樣的地下室,只是穿過一條幽暗的走廊后,內里的空間大得不可思議,一排排的橫道兩側都是鐵門緊閉的牢房,足足有三十多間。這蕭家,有這麼多需要被關起來的人么?
獄卒將他直接架到了一間牢房的行刑架子上,牆壁上掛了一些刑具,他們挑了個尾端分成許多“小辮子”分叉的鞭子,那鞭子每個分叉的末端,還綁了細小的尖銳石子兒,可想而知這鞭子丑在人的身上定然是皮開肉綻,不知道要有多痛苦。
“十三少,不是我們心狠,實在是這是上面的意思,我們不能不遵守。”那兩個獄卒還跟蕭楠說了一聲,可能也是怕以後他報復吧。
“兩位也是秉公辦事,這家裏的規矩,我懂。”蕭楠雖然這樣說著,其實他知道自己懂個屁。也許是因為身在極端的條件下,反而激發了他某些“才能”。在獄卒要綁他的手之前,他竟然和這些獄卒聊了起來,並說自己身上帶了些錢。
在行刑之前,能夠如此泰然自若的和獄卒交談,確實也讓那兩個獄卒感到驚詫。這個十三少似乎和傳聞的不一樣,他似乎也太淡定了一點。
蕭家雖然財大氣粗,給手下的傭金比起其他大戶人家也多了不少,但是這年頭,誰又嫌錢咬手呢?
而蕭楠身上帶着錢純屬偶然,這還是七少爺塞給他的“聘金”里剩下的幾張,他本來準備留着好好研究下這種民國時期民間留存的“銀票”,
這些銀票只在當地流通,印刷非常精美,是蕭家錢莊出的,他也是看這些銀票非常特殊,不想卻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他將自己帶來的銀票拿給了那兩個獄卒后,獄卒們態度好了很多,還說:“十三少爺,我們也不敢違抗大老爺,不過我們以前是老衙門裏出來的,知曉下手該怎麼算輕重,苦頭您是免不了吃一些。”
說罷使了個顏色。
這些清朝老衙門裏出來的獄卒,打人都很有講究,可以打得你看起來皮開肉綻實則只是皮外傷,也可以打得你看起來沒事,實則都是嚴重的內傷。蕭楠想不到自己又在這種意想不到的地方體驗了一把歷史,內心裏不禁又是感慨一番。
反正這頓揍是跑不了的。
不過那兩個獄卒已經是下手很輕了,只是打得看起來比較嚴重,滿身是血。蕭楠也是個能忍耐的人,挨了刑罰卻一聲不吭。那位七少爺也真是講義氣,別人此時都不敢理會蕭楠,他卻悄悄派了人把蕭楠從牢裏抬了回來。
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蕭楠發覺僅僅過了一天一夜而已,整個小院裏就已經顯得分外寂寥,他院裏的那些個丫鬟僕人紛紛請辭,怕和他有什麼牽連被家法處置,連那個快嘴丫頭小慈都調走了。
他只是被大老爺處罰了而已,院子裏便一派樹倒猢猻散的景象,對大老爺的恐懼,真是深入人心了。
如今,院子裏只剩下婉月一個人,在等着他回來。
而他被送來后,又只有婉月一個人兼任了丫鬟僕人的職責,為了他的傷勢忙前忙后,幸好七少爺還派來了一個大夫給他看了傷勢,開了藥方。然而七少爺本人卻不敢來院子裏探望他。那大夫開了藥方,順手幫婉月一起料理了他的傷勢后,也匆匆離去了。
蕭楠躺在床上時,還得知了另一件讓人沮喪的事情,那就是幾個請辭的僕人,竟然將他屋內的存款洗劫一空,婉月為了攔住他們,還被他反而推搡毆打,她頭額上那一大塊血痂就是這麼來的。
臉對一個女孩是多麼重要啊!而這個姑娘卻不惜一切,只為了維護自己,在這陌生冷漠的豪宅里,只有婉月能讓他感受到一絲人間的溫暖,就算現在所有人都離開了自己,卻只有她不離不棄,只因為自己對她的那幾句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承諾。
而在這種困難的時候,又是七少爺暗中給了婉月一些錢,才能勉強維持他們未來幾日的開支。
蕭楠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麼辦,傷勢后發起的低燒,讓他在煩惱中陷入了昏睡。
第二天他醒來時,只覺得渾身沉重,但是頭腦已經比昨天晚上清醒了不少,只是他一轉頭,頭上的一塊濕毛巾就掉了下去。他這時才發覺自己床邊趴了個睡熟的人,除了婉月不可能是第二人。看着她身旁凳子上的水盆和好幾條毛巾,他意識到是她守了自己一夜,不停的為自己換濕毛巾敷額頭,試圖為自己降些體溫。
而他一動彈,婉月也迷糊糊的驚醒了,當看到他清醒了后,婉月驚喜無比。
“少爺!您好點了么?”她用手來試他額頭的溫度。蕭楠點點頭:“你額頭的傷去處理下吧……婉月,你太操勞了。”
“我是少爺的人了,無論怎樣都會跟在少爺身邊。”婉月堅定的說,“少爺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要我人生中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我太沒用了,我答應要讓你過上好日子,結果你卻在我身邊做這些累活苦活……”蕭楠歉疚道。
“我不苦。”她眼神清澈的看着蕭楠,“只要十三少還活着,我就還有個家。”
“婉月你……只憑一句話就那麼信任我么?”蕭楠越發感到自己對不起這個堅強而恭順的女孩。
“相信。一句話就夠了。這世上還沒有人對我說那樣的話。”婉月垂下頭,“我知足,認命了。”
“那我……還要繼續向你承諾,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幸福。”蕭楠握住她的手,他忽然感到,自己是真的肩負了某種責任,以前他都是輕飄飄的活着,從來不想過去考慮其他人。
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一切應該還有轉機。起碼他知道一些模糊的未來。
而在這個時代,他知道的這些應該還有很多用處……
在他又一次陷入了紛繁的思緒時,婉月給他蓋好了毯子,道:“現在少爺您養好傷就行了,別的什麼都不要想。我去集市上一趟,您放心,婉月並非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女子,只要婉月在,就絕對不會讓十三少餓着凍着。”
這幾句話,更讓蕭楠覺得無力,他竟然淪落到要一個弱女子來保護,真是太慚愧了。
本來還以為憑着自己的努力,能在這民國活得有點起色,大老爺的一個家法命令卻奪走了他的一切。
人人都覺得大老爺是這個家族絕對的主宰,他卻深深的感到,大老爺不過是披了一張人皮的惡魔。
婉月為了他,不得不像下人一樣忙碌,一個人承擔起一個院子裏所有的活計。她就像所有的中國古代傳統女子那樣,吃苦耐勞,可見她在自己原來的家庭里受到的是怎樣的待遇。
趁着婉月出了院門,他也掙扎着坐起來,那兩個獄卒兄弟下手果然是有分寸的,他竟然還可以勉強下床,那大夫看了傷勢后也只說是皮肉傷。
他想再搜刮一下這個房間,看看還有什麼錢財什麼的留下來,七少爺雖然送了錢過來,卻也不敢送多,怕人非議,那些錢的數額也不過是幾日的葯錢而已。
他就不相信一個堂堂的十三少,會不存點私房錢在下人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