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前塵舊事

送進口中的蔬菜沒有任何味道，孟荷川機械的吃了兩口，她知道自己越是故作鎮定越像一個狼狽的逃兵。她時而感覺到張乙潼掃過的冰冷目光，時而感覺到戚畫紅投來的友好的卻能把自己燒成灰燼的目光，冷熱交替，倍感煎熬。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在一條跑道上奔跑，沒有盡頭、身後深淵，每一塊你踩過的地面隨着時間和空間失落。她心裏想給自己打氣，身體卻不爭氣的冒着冷汗，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像是被利刃穿刺。

“荷川，不知道你愛吃什麼，瞎點的。”戚畫紅夾了一塊排骨，剛要放進孟荷川的小碗，孟荷川突然感覺喉嚨發酸，胃液翻騰。

“不好意思。”她顧不上自己的形象和張乙潼了，捂着嘴朝洗手間的指示牌奔去。

“她……”張乙潼看了一眼戚畫紅，一臉內疚。

“我去和她談談吧。”戚畫紅穩重的站起身，一臉讓人信服的表情。

“那個……”張乙潼支支吾吾起來。

“沒事，我不會刺激她。”戚畫紅伸出纖細的手，拍了拍張乙潼的肩頭。

張乙潼後撤，讓戚畫紅通過。他輕呼了一口氣，自己的情致全部被孟荷川的離去牽走了，心頭有些刺癢，卻抓撓不到。他心裏清楚這一刻的殘忍審判總是要到來的。

戚畫紅面帶微笑，不緩不急的輕輕敲了敲鎖住的女洗手間大門，裏面傳出了乾嘔的聲音。“荷川，是我，你開一下門。”

孟荷川虛弱的從洗手台爬起來，沖了一下水，全身癱軟的給戚畫紅打開了門。這一刻女洗手間只有她們兩個，彷彿這個世界只有她們兩個生命。孟荷川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一絲可以對抗命運的能力，全部任憑她宰割，不論是辱罵還是動手，全部悉聽尊便。

戚畫紅看了一眼被沖洗乾淨的洗手池。伸出手，輕輕的拍了幾下孟荷川的後背。孟荷川驚訝的抬起頭，她原本以為戚畫紅會扇她耳光，此刻詫異的方寸大亂。

“我不是來責怪你的，以前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那一秒像是從遠處射進來的暗箭，扎穿了孟荷川的胸口，“嘭”的一聲什麼東西在胸口又一次的炸了開來。孟荷川雙手撐着水池，淚腺鬆動，眼淚終於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戚畫紅想要繼續拍拍她拱起的後背，卻感覺自己和她隔着一整個次元。

“我只有一個問題……”孟荷川近乎沙啞的聲音，她支起脖子，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淚痕交錯，滿臉頹然。

“他為什麼不記得我了？”孟荷川乞求般的語氣。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為什麼不能往前看呢？”戚畫紅攤開雙手，只有這兩個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再也不需要和孟荷川假客氣了。

“你知道他對我來說，意為著什麼嗎……”孟荷川繼續乞求般的看着鏡子裏戚畫紅的反光，淚水瀰漫著整張臉，此刻的她失去了所有的驕傲。

“知道。”戚畫紅伸出雙手掰過來孟荷川的雙肩讓她對着自己，孟荷川淚眼婆娑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戚畫紅眼神堅定沒有一絲躲閃，“放手吧，最重要的東西也不一定要死死的攥在手裏，對他來說也是真正的解脫……相信我，你也會好起來的！”

孟荷川鼻子酸痛，嘔吐的感覺減弱了，大腦開始飛速運轉。她思考着戚畫紅說的每一個字，看着她認真甚至可以說鄭重的表情，思緒全亂了。

“為什麼？”

“因為你和他都不該沉浸在前塵舊事裏，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孟荷川，我和他是要在一起的，你明白嗎？”戚畫紅的語氣並沒有責備孟荷川私下和張乙潼糾纏在一起，但是間接的給她判了死刑。

“這幾年……我生活……下去的全部勇氣就是他。”孟荷川泣不成聲，雖然她的內心充滿了對抗，可是她很理解，命運不可違的道理。我們恨天道輪迴過於殘忍，終究也還是要在天道輪迴中苟且偷生。

“對不起……”戚畫紅並沒有偽善的安慰她，而是單臂把她攬進了自己的懷中，孟荷川一點反應的機會也沒有，只是掉進了悲傷的深淵裏回不過神。那種疼痛的感覺，超越了時間空間和皮肉，一點一點的腐蝕了周遭的一切。

這個同性之間的擁抱，並沒有做作和偽善，彷彿兩個人之間隱約的為著不同的事情暗自神傷。五六分鐘過去，孟荷川感覺自己冷靜了，她知道不管什麼未婚妻、未婚夫……張乙潼只會永遠的住在自己的心裏，根本不可能拔出來。

自嘲，悲傷到了最後的尾聲。孟荷川輕輕的冷笑了一聲，無奈又自嘲。“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但是如果你還想問什麼，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戚畫紅站定，真誠的望着孟荷川，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化妝品的痕迹，本身的皮膚被發紅的眼眶襯的慘白。

“我……”她飛快的思索，卻找不到一個問題，她根本不想聽到戚畫紅的答案。她想問的另有其人。

可是，還有問問題的必要嗎？已經……訂婚了是吧，這麼年輕，令人羨慕。

“我們還能把這頓飯吃完嗎？”孟荷川慘淡的笑了笑，聲音小的像蚊子。

戚畫紅突然心頭略過一絲嘆息，她知道她今天所說全部合情合理，那些孟荷川不知道、不理解的事情早晚會真相大白，但是孟荷川必然會花掉大把的時光去悲傷，收拾悲傷。

戚畫紅示意她洗洗臉，擦乾眼淚。兩個人在洗手間呆了十幾分鐘，外面也有一些抱怨的聲音了。最後戚畫紅引着孤魂野鬼般的孟荷川重新落座，張乙潼也是不敢去看孟荷川的臉，他和她相處的這麼長時間裏，從來也沒有見過她也可以大哭成這個樣子。

張乙潼落寞的看了一眼戚畫紅，戚畫紅暗有所指的點了點頭，意思好像是該說的都說了，張乙潼沉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給戚畫紅換了一杯溫水。孟荷川抬起頭，那一秒終於和今天的張乙潼對視了。

他沒有改變，髮型、眼神、鼻子和眉眼……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這些東西之下的什麼變了，孟荷川木訥的眼神里不再有感情，只剩下冰冷的兩個顏色。張乙潼看了一眼那雙眼睛，突然回憶起了那個夢……她的雙眼還有她滾燙的鮮血……

“我會祝福你們的。”孟荷川勉強擠出一個苦瓜味的微笑，端起手中的溫水杯，這可能是張乙潼給她倒的最後一杯水，她的手緊緊握住杯子就像根本不能鬆開一樣。

桌子下，戚畫紅的手握住了張乙潼的手，就像給了他一針突如其來的強心劑，張乙潼內疚的低下了頭。

“謝謝。”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張乙潼再也沒有抬過頭。只是反手握住了戚畫紅的手，孟荷川看不到這個動作，只是落寞的起身準備離開了，她最後的不卑不亢保護着自己即將崩塌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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