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雪豐年【6】

第一章 瑞雪豐年【6】

“云云,你公公教你的書都會背了么?爸爸給你說,再過一年你就能上學了,到時候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

牛勇厚聽著兒子背的《笠翁對韻》,心裏似乎更有勁兒了,他自己因為父輩的歷史問題,自初中畢業后,就不能再念書了,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如今改革開放,國家的政策越來越好,對於教育更是沒有家庭成分的限制,他知道兒子生在了一個好時代。

“媽媽,啥是大學?”

田娥是讀到了高中的,又經常在家,耕耘有問題了,大多時候會問母親。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我啥時候長大?”

“你爸爸不是說了么?再過一年你就能上學了,到時候就算是長大一點了。”

田娥很清楚兒子的小腦袋瓜想的問題多,她得儘可能的把小孩子的問題給遏制住,要不這一個勁“為什麼”“為啥”的下去,他們兩個人是招架不住的。

“媽媽,前幾天我問公公,我是哪裏來的?公公說我是你生的?可我記得你說,我是你在垃圾堆里撿的?為什麼你和公公說的不一樣?”

“我撿你的時候,你公公還沒有回來,所以他不知道,才給你那麼說。”

田娥手扶着架子車的車廂邊緣,看看車上的兒子,眉頭不由地皺了皺,可她一想到家裏還有兩個,等到他們也會問“為什麼”的時候,這三個小子一起來,真教人頭大。她看見耕耘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又要問什麼,看看離磨坊不遠了,連忙說道。

“云云,磨坊馬上就到了,趕緊準備下車,幫忙幹活!”

洪水溝村的磨坊就在公路邊上,是一個大開間,磨面的機器高低錯落在修建好的地坪和水泥檯子上,地面上放了好幾個長方形的大鐵皮槽子,最大的得有兩米長,一米多寬,邊緣約有一尺高。

磨坊的老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鬍子拉碴的樣子,嘴角斜斜地叼着一根帶把的煙,一旦說話時,隨着話音,嘴角會帶着“嘶嘶”的聲音,煙也同時忽明忽暗的閃一閃。他穿着厚實的棉襖,頭上帶着白帽子,外面罩着一身白大褂,像是醫院裏面的醫生。

作為磨坊老闆,他這一身穿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為了表示乾淨衛生。可是他身上的白大褂似乎從來沒有洗過,如今的顏色幾乎成了灰色,而且還有許多油污的印記,看着就髒兮兮的,壓根就說不上乾淨。

耕耘聽奶奶講過,這磨坊老闆姓周,至於叫什麼,就不知道了。耕耘的爸爸媽媽過來磨面,打招呼說話,都是周哥周哥的叫。耕耘倒是細心,有次聽其他來磨面的人稱呼,叫磨坊老闆為周康,他就不清楚自己從啥時候開始,呼喚磨坊老闆為康伯伯。

五袋麥子壘在一起過了稱,總重兩百多公斤,去了零頭,磨面費用要2元1角錢。

一袋一袋麥子被倒進鐵皮槽子裏,磨坊老闆周康手伸進麥子試了試水分,又捏了幾粒在嘴裏咬了咬。

“周哥,這麥子都是淘過的,稍微在太陽底下涼了涼,就裝袋子了。”

“還是有點干,缺些水分。”

周康說著話,從旁邊拿過來一個鐵皮的洒水壺,均勻的在麥子上灑了一些水,指揮着牛勇厚用鏟子攪拌了一會兒,這才用手抓了一把,掂了掂分量說:“可以了,再停半個小時,就可以磨了。”

農村人磨面的回數多了,很多程序也都自己知道,聽磨坊老闆說可以了,牛勇厚就讓耕耘把一邊擺着的六七隻鐵桶拿了過來,將麥子一桶桶的裝滿。

壓面機擺放在一個地下約半米深的水泥長方形大坑裏,有幾根管子或斜或直立的連接着周邊的幾台機器,粗壯的黑膠皮電線靠牆跟蛇一樣延伸着,磨坊里到處都是矇著一層灰的蜘蛛網。機器,電線,窗檯,牆面等等上面都是厚厚的一層灰,也不知道是積澱的灰塵,還是麵粉或其他。

耕耘是知道的,現在多虧了是冬天,除了冷颼颼的之外,磨面的時候還顯得清凈一些。要是天暖和的時候,會有很多蒼蠅和飛蟲在磨坊里縈縈繞繞的飛舞。

田娥拿着磨坊專門掃麵粉的小掃把,下到了坑裏,去清掃壓面機底下放着的鐵皮槽子,鐵皮槽子是一大一小兩個,那是待會兒磨面的時候,用來盛接磨好的麵粉的,一個接白面,一個接黑面。

周康的煙癮挺大,一會兒工夫就叼起第三根了,不過不會在磨坊裏面抽。磨坊的牆上掛着一面紅紅的牌子,雖然也蒙上了厚厚的粉塵,但“嚴禁煙火”的四個字還是清楚的。機器不開動的時候,他再懶也會站到門口,靠着門框吸煙;機器一旦開動了,他忙裏偷閑,抽煙都是跑到磨坊外面。當然這是他自己,磨坊老闆的特權。其他人無論機器開動不開動,想抽煙都得到外面。

耕耘在磨坊里喜歡到處看,不過周康提醒過他,那些機器邊上千萬少靠近,尤其是牆上訂着一個個電閘刀的地方,黑糊糊的樣子就透着讓人內心發毛的感覺。

磅秤上麥子已經都倒進了大鐵皮槽,方正的平台很有誘惑力,耕耘站上去,用手移動着秤桿上面的游碼,發現即使是放到最小的刻度,也並不能使連接秤桿的秤砣彈起來。秤桿的一邊,按照大小,掛着一個個圓形的砝碼。他將秤砣上的砝碼都拿下來掛好,再緩緩地移動游碼,就見秤桿漸漸地抬升起來,不上不下的狀態。

“23點6公斤,不到50斤!小娃伙兒,你得多吃飯,才能長身體。”

周康從外面抽好煙走進來,掃了一眼稱上面的游碼位置,一臉微笑地說道。

耕耘從稱上輕輕地跳下來,他記得去年的時候,也在這稱上稱過,好像是40斤左右,看來這一年增加了近10斤。

周康過去把鐵皮槽子裏的麥子又攪拌了一回,這才過去將閘刀推起來,就聽“嗚嗚嗚”的機器轟鳴聲響起來,磨面機器在大小滑輪和膠皮腹帶的連接下運作起來。

“勇厚兄弟,磨幾成?還是照舊八五么?”

“周哥,這是給過年磨的面,稍微細一些,你給按八零好了。”

周康點了點頭,蹲到磨面機旁邊,調整好比例,扭動着轉輪固定好了。這就開始一桶桶的往機器上方的鐵皮大斗里倒麥子了。

每每到這時,耕耘不怎麼在磨坊里待着,機器的震動下,裏面漸漸地變得灰濛濛地。他喜歡跑到後面,去看牆外面連接着的長布袋子。布袋子被磨面機鼓出來的氣流吹得圓滾滾的,像是巨大的氣球。

耕耘就“嘿哈……嘿哈!”地在鼓脹的布袋上拳打腳踢玩一陣,布袋子出口被繩子紮緊了。他這個是知道的,自己玩歸玩,可不敢去解開,裏面是麩皮,也是不能浪費的。

磨一次面往往要幾個小時,耕耘家原本計劃是兩三點出發,可吃了飯不到一點就過來了。主要是為了趕在大伯伯牛勇豐和大姑姑牛曉靈回城之前,磨好面回去,好給他們每人裝一布袋。

耕耘在外面玩一陣子,就跑進去下到水泥坑裏給母親田娥撐着面袋子,看着母親用木鏟子一下又一下的將大鐵皮槽里堆起來的麵粉裝進面袋子,他會用手指捏一捏麵粉,那是細膩光滑的感覺。

他們不僅磨面,還帶了30多斤的玉米,在一口光亮的鐵鍋里拌好了水,先靜置着。玉米是用來打成小顆粒的珍子,吃的時候熬成粘稠的粥,熱乎乎的盛上一碗。就着涼拌的胡蘿蔔絲或者鹹菜,“呼呼嚕嚕”吃起來格外有味。

除了玉米珍子,還能收取一些玉米面,這個是奶奶的最愛。她常常用來打成攪團,拌上小菜或者調配好的汁水,十分美味。也可以做成漏魚兒,“呲溜呲溜”的很帶勁。不過這兩樣吃法,天暖和的時候會多一些,冬天的時候主要是放涼了在大托盤裏或者盆里,結成一整塊。吃的時候,切成小塊,配上青菜蘿蔔,炒着吃或者做成湯食,都別有風味。

耕耘看着玉米珍子和玉米面被分裝好,心裏就在回想着它們被做成美食的場景,中午飯他吃的也不少了,這會兒想着想着,已經有些飢餓的感覺。

等到磨好了面,打好了玉米珍子,分裝好了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將近五點鐘了。牛勇豐和牛曉靈也都準備收拾着回城了,老太太王瑩想留著兒女們吃了晚飯再走,可考慮一個騎車走夜路不安全,一個太晚了就錯過末班車,便沒有強留。

牛勇豐在自行車後座裝了一袋面,差不多五十斤的樣子,他本來也想幫着大妹妹曉靈捎帶一些回城,畢竟女孩子力氣小,拎不了多少分量。可聽大妹妹說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她不着急的拿回去,到時候讓你大妹夫也騎自行來,捎一袋回去就好。

陽曆年元旦過了,新換的1989年年曆被掛到了牆上,印着鮮紅色彩的第一頁也被撕去了。沒過多久,農曆年也進入了臘月,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農曆新年的腳步也漸漸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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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草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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