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下手

(六)下手

屍體是裝在一個很大的編織袋內的,在燈光下,部分頭皮和一隻耳朵已經被狗啃食掉了,被砍掉的肩膀光禿禿的露在外面,還有一些皮膚殘留在上面,屍體被脫得赤條條,背部朝上,但卻多了很多窟窿,大量黃色濃狀的附着物從洞裏面緩緩流出,整個屍體看上去發脹厲害,呈現嚴重的巨人觀。

我忽然想起朱警官在路面上對我說過,嫌疑人是把被害人雙手雙腳砍下來分開的,剛才鄒平在另一個方向找到了手。那腳,會不會在這裏?

出於好奇想知道結果,我拿木棒掀了一下編織袋,還沒有放下,一隻濕乎乎肥大的老鼠便“吱吱”叫着跳了出來,嚇得我拉着編織袋的木棒一扯,整個屍體的大部,便暴露在我的視線之下,接着就是約莫十幾隻蟑螂在編織袋內亂串,被害人的兩隻腿用麻繩捆在一起,隨意扔在袋內,而麻繩已經幾乎被狗咬斷,腿上的皮膚長滿了黃色和褐色的塊狀斑,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水泡在腳上隆起,有的地方,就像老太太的皺紋,擰成一團,隨時有垮掉的危險,整個味道濃烈刺鼻,在黑暗悶熱的空間內,讓人窒息。

我再一次忍不住想吐,胃內翻江倒海。臉背過去,“哇”的一聲,差點吐到屍體上,整個人從頭到腳難受極了。在本來應該害怕的時刻,我卻吐得一塌糊塗。

轉過頭來,我用袖子擦了擦嘴,不停念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必須想辦法把屍體弄出去,我不敢看屍體的模樣,更不敢把他的臉翻過來。搬運這麼大的重物,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至少先得讓屍體先免遭破壞。

我拿着對講機呼叫鄒平和陳桂傑。

突然,我聽見身後有“嗚嗚”的聲響,轉過頭來,是那隻白色的食屍犬正在咬着牙瞪着我,從它的喉嚨里傳來憤怒的低嚎。原來,我剛才翻動了屍體,它以為我要帶走他。我嚇得不敢動彈,手裏的木棍卻越握越緊。

“汪……汪汪汪……”看我沒有移動身體,惡犬怒了,站在我面前拚命地吠着,露出了鋒利的牙齒,泛白的眼睛瞪得老大,整個身體一直在顫抖,在呼救器的警報燈和刺耳的報警聲下,顯得極其可怖。

“他媽的,你倒是來啊”。我做好了和惡犬拚命的準備,儘管我從來沒有和狗搏鬥的經驗,但就算被你咬了,也不能再讓你碰屍體了。雙手不停的抓着木棍,盤算着第一下打什麼地方能夠讓它迅速喪失戰鬥力。

顯然,它似乎覺得我並不是那麼好對付,就站在那裏不停地吼叫和挑釁,白色的眼睛隨着顫抖的身體,在黑暗中不停的抖動。

我周圍看了看有沒有能夠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讓我能夠佔到攻擊的先機。

正當我準備低頭尋找之時,後面卻傳來了“??”啃食的聲音,我轉過頭一看。差點氣暈過去。那隻癩皮狗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屍體頭顱前,開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了,拿着木棍朝牆上打去,發出“啪”的一聲。

癩皮狗只是木然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下,白色的眼睛直視我的頭燈,發出冷冷的光,不吼不叫,繼續埋頭啃食,根本就不為所動,它皮毛不多的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但卻顯得異常結實。看樣子,剛才和它搏鬥的那隻黑色食屍犬肯定也命喪它的爪下了。

這就是爭鬥,勝者王,敗者寇。

白色的食屍犬顯然發現屍體被啃食了,在我沒有轉身過去之前,衝到我的面前一個健步就朝癩皮狗撲去,我感覺身旁一陣微風吹過,幾乎來不及反應,剛才還在埋頭啃食的癩皮狗,瞬間被掀翻在地,側身在地面滑行了幾下,爪子不停地掙扎。

癩皮狗顯然被弄得有些懵,但是很快便調整好了戰鬥姿態迎敵,白犬發出惡狠狠的嗚咽聲,聽起來憤怒到了極致,這是舊恨,外加新仇,為同伴,也為利益。

一快上吧。

癩皮狗被白犬死死地壓在身下,想要掙脫,嘴裏不停地發出嘶叫聲。白犬想要咬它的喉嚨,癩皮狗滿是傷口的前爪在空中不停的揮動,拚命地想要抵制住侵襲。可終究是體力不濟。

白犬瘋狂地將鋒利的牙齒對準脖子咬了過去。

情急之下,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雙手握緊拖把棍,“去死吧。”我大喝了一聲,用盡全力照着白犬的頭打下去。

“Pia”。

棍子斷了,半截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飛了出去。我沒有打到它的頭,卻打到它的身上,發出沉悶的一聲,白犬“嗷嗷”慘叫着,放開了癩皮狗,準備逃向向另一邊。

正當我怔住的時候,原本被壓在身下的癩皮狗以一個快速地翻身,用它的狠勁撲倒了白犬,兩條狗又撕咬在一起。不過這次,沒兩個回合,癩皮狗就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在我頭燈的光亮里,三下五除二,就聽見白犬慘叫一聲,被咬斷的脖子,一命呼嗚。

“指導,方指導。”鄒平的聲音從我的後方傳來,雖然還有些距離,但是在這樣的密閉空間裏卻顯得尤為清晰。我感覺自己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大聲回應。

癩皮狗在幹掉三隻同伴之後。轉身向我走來,他滿身傷痕,腳上血流不止,舌頭不停上下舔着。它想幹嘛。我心裏不由自主緊張起來,木棍握在手上只剩半截了,幾乎可以說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我想離開到鄒平那裏去,可是我發現自己根本邁不開腳,是站在這裏太久了腿麻了嗎?

癩皮狗走到我的腿邊,用鼻子嗅了嗅我的救援服褲子和鞋子,我緊張地捏住半截拖把桿,準備隨時照它的身子狠狠地刺下去。但狗只是用舌頭幫我舔了舔鞋子,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我對狗的習性壓根不熟悉,但看見這樣的場景,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危險了。

可是。

沒過一分鐘,癩皮狗卻離開了我的腳邊,徑直朝着屍體走去。

“完了。”我心裏暗叫不好,這狗日的又開始啃食屍體了。我不知道狗食腐是否有科學依據,但那一瞬間,我腦補了自己以前看過一部紀錄片,說是獨自養狗和養貓的主人如果在家中一旦死亡,自己的寵物狗或者寵物貓是會啃食主人屍體的。所以,狗和貓非常喜歡試探主人究竟有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最常見的,就是用爪子把主人撓醒。

姑且不論真與假,但至少目前,就在我的眼前,一隻體型碩大的癩皮狗正在啃食屍體的頭部。

為了避免這具可憐的遺體再次受到傷害,我走到癩皮狗的旁邊,強忍着腐屍的臭味。用僅剩的半截木棍捅了捅它滿是濃瘡的身子,但它僅僅是后爪微微地向旁邊移動了,毫不理會我的動作,鮮紅的舌頭不停的帶着口水吐出來,不斷啃食着屍體的面部。

“指導。”鄒平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我的身後。帶着面罩,隔着說話的嗓音有些變聲,我心裏面又是一驚。

“你一個人走得太遠了,這下面已經快進入河道了,我們還認為你出事了。”鄒平摘下面罩,言語中有責怪我的意思,腐味太重,他臉上露出難看的表情。

“兄弟,哦,唔……。”第一次帶隊出警,所有的遭遇、委屈、不解、難過,此時都堆積在胸口,迫不及待想說給誰聽,可是一時竟無從出口。

“狗日呢。”鄒平突然用雲南話開口罵道,他看見了癩皮狗正在啃食屍體。

“別碰它。”我把癩皮狗如何殺了三隻同類告訴了他。鄒平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似乎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難道就這麼讓他繼續啃下去?”鄒平不解的問到。

我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鄒平也根本沒有理會我的忠告,他從腰帶上拔出了腰斧,嘴角抿了抿說道:“指導,我們老家村裡人,每年會組織上山捕野豬,運氣好呢話,還能抓個把300來斤呢”。

“想個辦法,別做傻事”。我對鄒平準備和癩皮狗搏鬥的勝算不抱一點信心。我現在唯一想的,就是趕緊想辦法把癩皮狗引開,然後把屍體運上去,離開這個讓人窒息和絕望的地方。

可是鄒平已經拿着腰斧慢慢接近了正在啃食屍體的癩皮狗。

癩皮狗的尾巴還在背對着我們搖晃。

頭燈下,鄒平舉起了腰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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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員手記——那些年經歷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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