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地下垃圾場

(四)地下垃圾場

鄒平從對講機里傳出的消息在路面上炸了鍋,圍觀群眾和家屬更加氣憤,有挑事的趁機想越過警戒線,靠近押送嫌疑人的車輛,又被警察趕了回去。這時候路面上的人越積越多,縣城郊多自建房,很多人看熱鬧的人乾脆爬上房頂,要麼就坐在高處,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和鄒平所處的位置,已經離這裏有些距離了。

陳桂傑讓人把下水道的井蓋撬開了,被害人的沾滿血跡的衣物和兩隻沒有指甲的手被送出去交給了警察。聽見死者的手和衣物被找到了,更是引起一陣騷動。

朱警官叫死者老婆來辯認衣物和手,他老婆被小叔子和弟妹扶着,看見的第一眼就嚇得“啊”的驚叫了一聲,接着想撲過去用手拿衣服,但被身旁的法醫拉開了,他老婆低沉的嚎叫一聲,拚命地想往衣服那裏擠。

“T恤是我給他買的啊”,女人一邊吼一邊哭,“你這個狗日的,你咋個會是這種死法?”臉上掛着極大的不解和悲憤,鼻涕和眼淚順着臉龐流下。

朱警官趕忙讓左右把家屬帶下去了,這種場景,對人的心理承受力絕對是嚴重摧殘。

可屍體呢?

仍然下落不明。

我還在下水道的另一頭繼續行進。

這座城市的下水道有些年代了,雖然連接沉沙井的排水管里有翻新補砌的痕迹,總體來說還是銹跡斑斑,除了青苔之外,我能感覺到不時有鐵鏽粉末掉在我的臉上,這樣一個充滿了硫化氫、甲烷和氨氣多種有毒物質的環境,正常人誰會常在裏面出沒?

慢慢的,我發現自己的身子貌似可以抬高了一些,奇怪的是,隨着不斷行進,我的腳沒有再踩進污水裏了,而是在石頭坎上,污水好像流到了一個溝里,雖然這個溝實在是窄。好歹我可以佝僂着。

但接下來,我也發現老鼠也越來越多,在地面上,我沒有見過兩隻老鼠以上同時出現的,但在下水道里,我見到了一群老鼠,大概估計也許有5隻以上,或者更多,而且個頭比地面上的大,像是密謀聚集在一起開大會,發現我的強光燈之後,便“吱吱”的一鬨而散。有兩隻直接奔着我衝過來,穿越過我的襠部,往後跑去。

在老鼠聚集的地方,我發現了一些爛菜葉和食品包裝袋,還有一些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也許是太過於專註,也許是太過於緊張,我忘記了掀井蓋這回事,也沒有帶空氣呼吸器的面罩,但我感覺汗水已經完全浸濕了衣服,頭髮也應該濕了大半,不停的有汗水往我的兩頰流下,我一步一步地踩在下水道兩邊的堤坎上,一隻手扶着下水管壁。

忽然,空氣中有一股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味道傳來,嗅覺告訴我,這和我剛進下水道時的味道明顯不同,帶着濃烈的霉味和腐敗氣息。我腦袋裏閃現了通道和出口的場景。這邊應該是下水道的另一個區域了,可是空間依舊很黑,路面的聲音也小了很多,也安靜了很多。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邊明顯潮濕了很多。

我感覺我褲襠下有水流過的聲音。低頭一看,這邊的溝里,流經的污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大了。

“滴答”

“滴答”

頭頂管道上的水不停地滴下。

我抬頭用燈照了一下,發現不止一個地方在滴水。

對講機這下也安靜了。

空氣彷彿禁止。

我繼續往前走,管道好像變高了,空間貌似也變寬了。在頭燈的強光下,我感覺前面好像隱約有些光亮。

我心裏驚喜,加快了腳步。

等等。

有個東西朝我頭燈的光柱飛過來。

掠過的時候碰到我的頭盔。

“啊!卧槽。”

我不自覺的大吼了一聲。側身又倒向旁邊想要支撐,這時我發現自己摸到的竟然不是管道壁,而是……

實體牆,沒錯,就是實體牆,實實在在的磚牆。

這是什麼地方?這還是下水道嗎?

我心臟跳動得厲害,蹲在地上,恐懼感瞬間襲來,鼻腔像是失靈了一樣,那些霉味、腐臭味統統都聞不到了。恐怖電影裏面的場景在我腦袋裏面一幕幕浮現,偏偏我又是一個愛浮想聯翩的人。

我儘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我把頭燈取下來拿在手上,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

我估摸着,這是一個長方形實體牆構築的密閉空間,不同於之前的管道,應該是個大型沉沙井之類的,但沒有井蓋,大概有1.9米高,相對較為開闊,中間的污水道也寬了不少,水也急促了一些,這裏是和管道聯通的地方,我可以站立起來,但是坎邊很滑,長有青苔,看來經常有污水湧上來,雖然前方還是漆黑,頭盔也還是頂着天花板,但好歹我的身體,尤其是腰,比剛才舒服多了。

我拿頭燈晃着,發現牆壁上趴着一個黑色物體,長着一雙小翅膀。

“蝙蝠。”我自言自語了一句。這裏常年不見陽光,不出蝙蝠才怪了,剛才朝我飛過來的肯定也是這玩意兒。

本着對生靈的敬畏(主要是害怕),我決定不去打擾它,盡量往另一邊牆上靠,身子俯低,慢慢的半蹲走過去。

走了幾步,我發現在牆壁上好像有扇鐵門,正巧就處在我的視覺盲區裏面,直行的時候是看不見它的。這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很多地方都鏽蝕了,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我用手推了一下,紋絲不動,再用頭燈仔細打量,滿是灰塵和霉斑。

我站起來用腳踢了一下,門發出鐵皮被撞擊的聲音。帶着幾聲迴響,鐵鏽和灰塵在光柱里飄散,可仍然沒有反應。

我正腦洞大開的猜想屍體會不會藏在門背後。前方一直潺潺流着的污水裏居然發出了“撲通”的聲音,接着就是一連串淌水的聲音。

“有人?”

我剛放下的心頓時又緊張起來,誰特么的會在這種地方出沒?乞丐?流浪漢?施工人員?

可是,那個方向沒光亮啊。

“哪個在那裏?”我大着膽子吼了一聲。

除了回聲,沒有回應。

“是哪個?”我又叫。

沒有反應。

“我消防隊的。”

還是沉默。

淌水的聲音也沒有了。

我伸舌頭舔了舔嘴皮子,發現已經老乾了,敢情我的唾液都變成汗液蒸發了。

我急着想知道剛才前面發生了什麼響動,於是繼續往前趕,兩眼死死地盯住前方,也顧不得汗液大顆大顆往下滴。我把口罩取下來放進上衣口袋裏。可是越走,剛才那種奇怪的霉味和腐味就越重,從鼻腔進入,刺激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阿嚏”我捂住鼻子,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腳上“啪”一聲,踩斷了一個什麼玩意兒。

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髒得不能再髒得泡沫板,還長着黑綠色的青苔,從中間水溝被衝到坎上。

我拿着頭燈往前方照着,發現垃圾多了很多,不光是白色泡沫,廢棄的衣服、鞋子、暖水瓶、泡沫碗、各種包裝袋一路鋪着過去。有些漂浮物還在被溝里的污水源源不斷的帶出來,朝着下方黑暗處流去。

排水溝變寬了,可為什麼反而會有這麼多垃圾?難道這裏是垃圾清運點?

不對。

“撲通。”

又是落水的聲音,帶着一連串的淌水聲。

就在前面。

來不及多想,我打着頭燈就趕過去。溝坎邊濕滑,青苔很多,看來前幾天的暴雨才讓這裏的污水退去。我小心翼翼的走着。頭燈的光柱里,前面居然有一個出口。

霉味和腐味越來越重了,我感覺鼻腔有些受不了了,就戴上了面罩,打開了氣瓶。頓時,一股清新空氣湧入我的鼻腔。

還真的是一個出口,我隔着面罩看見磚砌的長方形口子,但是裏面還是黑漆漆一片。

我慢慢地靠近出口,摸着身邊的磚牆。

“汪。。汪汪汪”。

一陣狗的狂吠。在狹長、黑暗的深邃空間裏,顯得尤其大聲。嚇得我一個激靈,腳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坎邊上。頭燈被甩到了半空中,在地上滾了幾圈。臉上的面罩也被后坐力扯開了,裏面的空氣發出“嘶嘶”噴薄而出的聲音。

這裏……怎麼會有狗?我一腦子懵逼。

我已經顧不得哪裏疼了,趕緊爬起來把面罩帶好,檢查一下掛在肩上的對講機。撿起頭燈,四處晃了一下,哪裏有狗的影子?

我扶着牆壁,進入出口,發現這裏的空間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很多,就像是一個正方形的房子,成堆的垃圾散落在堤坎邊上,甚至還有小汽車的破輪子。不斷有漂浮物藉助着通道里的污水被衝上堤坎,一直往更深的地方流去。大一點的就留在溝里。

此時此刻,我只能聽見空呼器運送氣體到我鼻腔內的聲音。

突然,有個黑影想要從我的眼前溜過,我打着頭燈。發現一大隻棕色癩皮狗就在我的面前不遠的堤坎上,身上的皮毛沒有完整之處,有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肉,尤其是腿,看上去就像是傷口腐爛了一樣,濕淋淋的側身停住看着我,眼睛裏發出白色的光,我頓時不寒而慄。

對視了幾秒,癩皮狗搖着尾巴往前跑去了。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急忙趕上前去,空呼器也不戴了,關掉了氣瓶。

癩皮狗好像有意識在等着我,始終出現在我的光柱裏面,每跑幾步,就停下來側身看着我。

腐敗的氣息越來越重,混合著污水的味道,我已經乾嘔了兩次了。

癩皮狗在一個轉角的地方停了下來,搖着尾巴,我因為視線受阻,看不到究竟轉角後有什麼,但他搖着尾巴的樣子,是不是要想要告訴我什麼。

我不敢離狗太近,只得一步步的走過去,可是腐敗的味道太重,我不得已又戴上了面罩。

狗一直在搖着尾巴,白晃晃的眼睛就這麼看着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打着頭燈靠近他,臨時想要找個什麼防身的工具,但是周圍啥也沒有。

與此同時,我卻聽見了異動,像是什麼東西摩擦地面的產生的聲音,還有塑料被擠壓的響動。

當我慢慢靠近轉角,突然腦子裏“轟”的一聲,徹底懵逼了。

在我的燈光下,三隻狗正在啃食塑料編織袋裏面的屍體,我只看見屍體的頭朝下趴在地面上,身上沒有衣服,皮膚白得可怕,甚至有些斑紋,頭髮全濕,無手的左肩已經被咬了一口下來,露出了白骨。其餘部位還在破爛的編織袋裏。而在另一邊,還有一隻狗的屍體,看樣子,這裏剛剛發生了一起殘忍的爭鬥。看見我的頭燈,正在撕咬屍體頭部的兩隻狗抬起頭來,兩雙發著白光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我,嘴角上甚至有剛咬下的體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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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員手記——那些年經歷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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