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喪親之痛
跪下的人,正是宋玲玲的父親。而宋玲玲,就是那個懸在半空中的女子。
這樣的場景讓我既尷尬又難受,頓時臉上火燒一樣,只得和周桐抓住他的手說道“大哥,別這樣,起來坐。”
宋父捂着臉,身子卻又不停的抽搐,花白的頭髮亂蓬蓬,應該很久沒有修整了,身上穿的白色短袖T恤沾滿了灰塵,腳上老舊的棕色皮鞋因為下跪的關係而嚴重扭曲着。
“領導,求你們,救救我姑娘,他只有21歲。”他放開了手,半跪在地上,滿臉淚痕的看着我們,眼睛裏因為過度激動和哭泣而佈滿了血絲。
舔犢之情,人皆有之。我的內心一熱,和周桐一起抓着他的手,強行把他拽起來。
這時候,聽見外面有動靜的王參謀長趕了過來。
“我愛人和老岳母都被埋在下面,三條人命啊,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幫幫忙救一下。”宋父佝僂着身子,臉上全是淚水,又朝着我們作揖打拱。
“我剛才和她通電話,這孩子在上面已經快支撐不住了。”他一臉淚水地拿出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的是和宋玲玲的通話記錄。
“老哥,你不要急,給我們點時間,你女兒在上面,我們馬上去救她下來,我們還有人在廢墟裏面找你愛人和岳母,你不要擔心。”王參謀長一邊說著,一邊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帶人出了指揮部。
宋玲玲此時的心情是處在極度驚懼和恐慌之中的,甚至有些短暫的恍惚,她只記得自己在衛生間裏感覺天旋地轉,房子像地震般搖晃不已,當她想回頭喊媽媽的時候,卻發現衛生間的地面上裂開了一道巨縫,客廳的地面也在晃動,她奮力的抓住了衛生間的門欄,她眼睜睜的自己家的客廳從眼前分裂,所有的牆壁和地板瞬間變得像玩具般脆弱,就像有一隻巨大的怪物揭開了整棟樓的房頂。
出於求生的本能,她在失重的時候緊緊地抓住了洗手台的支撐部位。但僅僅幾秒鐘,整個客廳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眼前突然被刺眼的陽光照射,耳朵邊傳來一陣陣巨響,嚇得她不停的大叫。但,巨大的嘈雜聲中,沒有人能夠聽見她無力的呼喊。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母親、外婆,這兩個最愛她的人,會在一瞬間突然從家裏消失,前一秒還在有說有笑,后一秒卻天人相隔,她甚至沒有機會吃一口老人晨練帶回來的稀飯和油條。
宋玲玲無法抑制自己過度悲傷的情緒,用盡全力爬到只剩半間的房子裏,從小聲的啜泣,到放聲大哭起來。
第一組的戰友已經在現場開始搜索了,有人拿着生命探測儀,有人帶着搜救犬,在廢墟周邊不停忙轉。由於不斷的有落石滾下,安排了帶着口哨的安全員隨時盯住危房,一旦有異動,隨時準備撤離。
我帶着周桐和孫浩,綁了幾十米的救生繩和滑輪(以備不時之需),從危樓入口準備尋找位置。
我想起王參謀長一再提醒我:找點要准。這個準的含義除了營救方便,更關鍵的還是能夠保障自身的安全。畢竟,作為救援者,如果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營救他人?
在小心翼翼而又快速地穿過危險區之後,我們來到危樓之下。雖然此刻,安全員就在離我們不遠的位置實時監控,但是遇到突發的險情,能救自己的,還是快速反應的能力。
我們沿着單元內的樓梯,快步前行,樓道內安靜的出奇,人們早已在出事之後被疏散到了安全區,每一戶的門都是被打開的,裏面的環境真是慘不忍睹,有沙發和床懸在半空的,有廚房灶台垮掉一半的,地面幾乎都是從中間撕裂開。
我都顧不上看。說實話,在單元門口我是一直看着自己的頭頂,擔心有石頭落下來。而在單元內,我更擔心會不會二次垮塌。所以每一步盡量快速,而又極為小心。
好容易到了九樓。這時,我聽見從樓下廢墟里傳來的搜救犬“汪汪”的叫聲,對講機里,城南消防中隊的中隊長李福林向王參謀長彙報了他們的進展情況,搜救犬在廢墟的中間的橫樑下發現一具屍體,不過被壓得很死,請現場醫生鑒定,已沒有了生命體征。不過,另外一邊的生命探測儀又發現了生命跡象,正全力組織搜救。
時間就是生命。宋玲玲家的大門,此時已經變成了鏤空的,直接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整個客廳已經不翼而飛,殘垣斷壁隨處可見。雖然陽光刺眼,但站在空門外,我感覺一陣陣風吹過。埋頭就可以看到廢墟,另一組的人員帶着搜救犬和探測儀正在周圍爬上爬下的晃動。指揮部的房子就在不遠的地方,周圍的樓房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憑我的判斷,宋玲玲身處的廁所,位置就在拐角處,距離我們大約25米左右。
“哎……哎……宋玲玲,聽得見嗎?消防隊的,來救你。”雖然才知道女子的名字,我也顧不得了,迎着風,雙手攤開放在嘴邊叫道,這兩哥們兒也跟着我叫喚。我必須立刻確認她的位置。
然而,拐角處並沒有反應。
我正失望。
突然,看見一隻手從拐角處伸出來,向我們揮了揮。
我確定了位置。
“指導,我上去看看。”周桐看見了揮的手之後,表現得躍躍欲試。
也難怪,這小子剛參加全省消防業務技能大比武回來,得了單項科目的兩個第1名和一個第3名,迫切想要展現一下自己的實力。
我沒有說話,我發現垮塌的房屋邊都留有一道支撐,人可以站在支撐上,但想要移動,就非常的困難。而且部分牆體已經開裂,露出很大的縫隙。此外,宋玲玲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個拐角,就算走到那裏去,轉身也很困難。
九樓的高度不是開玩笑的,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正當我思索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拿出一看,是王參謀長。
“方路,剛才宋玲玲他爸打了電話,說宋玲玲狀態不太好,情緒低落,你們要抓緊時間,更要注意方式,一定要注意好兩方的安全。”王參謀長低沉的聲音讓我感覺像要發生啥事,但又一下子弄不清。
我應聲答好,周桐這小子卻湊在我耳朵邊聽了個大概。知道我掛了電話,頭一下縮了回去。
“指導”。周桐一字一頓的說道。“時間不多了咯。”這湖南兄弟臉上表情很豐富,急躁起來的時候眉頭能擰成一團。
唉,再能幹,也不是超人,何況也只有23、4歲,作為一隊主官,我也要對戰士的生命負責任。
“呼”。思想向後,也暫時想不到更好的救援辦法。我長吐了一口氣,彷彿是和命運在做着一場賭注。“兄弟,我們一起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