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台寺
正逢春末夏初,京郊也變得熱鬧起來。
金台寺每年香火旺盛,又坐落在山腰之上,若趕上大霧的天,宛如仙人之境,京中貴族們是心誠則靈,每月幾乎都要上金台寺拜一拜。
有求家族興旺、仕途光明,也有求子孫多福、闔家平安的。
顧明燁打開摺扇,往頭頂擋着,“我說你定是腦子不好使,才會大熱天兒的不在府上吃酒跑到這地方來,金台寺主持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騎着白馬,一身藍色衣裳,相比顧明燁的煩躁要悠哉許多的盛景年笑了笑,“素聞金台寺有靈,想來見識見識,順道替母親求一個順氣符,這兩日天熱,她內火旺,不下火怕是不行。”
聞言顧明燁翻了個白眼,抬頭看了眼金台寺。
不就是一座寺,傳得神乎其神的。
“我也是有病才會陪着你來,難得有天不用去知諫院,倒是陪着你跑金台寺來了,還不如去知諫院裏陪那些老大夫嗑瓜子。”
知諫院什麼都好,就是老頭太多,全都是一些說話,一句話能說明白的事偏生要說拆成十句話來說。
顧明燁只覺得當時進錯了地方,想他年紀輕輕又相貌英俊,居然到了知諫院這麼個‘養老’的地方。
盛景年搖了搖頭,“那讓你再回太學來你願還是不願?”
一聽到‘太學’兩個字,顧明燁的表情頓時變了,盯着盛景年,一臉憤懣——哪壺不開提哪壺,想他堂堂進士前十,太學院上舍在他眼裏竟是跟洪水猛獸似的。
誰要回去了,那些老太傅、老先生一個比一個難纏,還不如知諫院的老大夫。
“也不知道你怕什麼,那地方有那麼可怕?”
“誰說不是,不過你肯定不懂,誰讓你打小就是那群老傢伙喜歡的人,我是不理解,分明也不見得你多聽話,他們竟然還這般待你寬厚,難道是背地裏收了你的禮不成?”顧明燁想了想,覺得多半是這樣。
盛景年挑眉笑道:“我能送得起你送不起?更別提收了禮,讓人告發,罪名可不輕,輕則降級罷了,重則直接削去官職。”
“那你——”
“你想問什麼就問,一路上支支吾吾的憋了好幾回,你是想問我被賜婚的事還是問昨日你妹子落水我並未關心的事?”盛景年翻身下馬,看着眼前的台階,牽着馬往旁邊的茶棚走。
這麼熱鬧的春日宴,可好些年不曾見到,想不到,他這未過門的夫人居然是這模樣的,比之前傳言裏的是要好些。
顧明燁見盛景年動作,忙跟着下馬,追上前去,“你待我家妹子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不過你昨天對那個蕭九姑娘是不是反常了些,什麼時候見你對人家姑娘那麼主動了,還是見着是個漂亮丫頭,改了主意?”
“不止漂亮,京城裏,漂亮的姑娘還少?”
一句話噎得顧明燁說不出話來,撓了撓頭追問道:“那能因為什麼?昨天母親和明悠回來,我也不見她們說什麼,問了問,只說是春日宴上和鎮西將軍府的九姑娘一塊落了水,受了驚嚇,早早的回房休息。”
“別的並未提到?”
“你這樣問,倒是更好奇了,你快別賣關子了,同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從前提到這位九姑娘你可是半個字不說,全讓那幾個混蛋說了,不是個有姿色卻刁蠻又冒失的蠢——咳,別拿眼瞪我,還不讓說了。”
顧明燁不由得好奇,這個蕭雲慕到底何方神聖,昨天才是正式見着的第一面,居然讓盛景年改了主意,主動提起來,這可不簡單。
這麼些年來,想要嫁給盛景年的閨秀不少,在馬球會和春日宴上,刻意製造機會的也不少,可回頭你問盛景年記得了誰,誰也不記得。
盛景年倒也不是瞧不上那些閨秀,只是壓根不曾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又怎麼可能記得住誰是誰。
連顧明悠都是因為兩家世交,加上他身為兄長,難免經不住自家妹妹的哀求,聚會時偶爾會捎上顧明悠,這才讓盛景年和顧明悠能多說幾句話,但也僅僅是多說幾句話罷了。
向茶棚老闆交代了替他們照顧馬的事情,盛景年付了銀兩后坐下,往碗裏倒了一杯涼茶,掃一眼還在撓頭冥思的顧明燁,眼裏閃過一抹笑意——難得看顧明燁這麼抓耳撓腮的樣子,還是遲些再說。
可不等盛景年喝完一碗茶,便見官道那邊傳來人聲,聽上去人還不少。
顧明燁聞聲抬頭看去,幾頂轎子朝這邊來,看了眼這陣勢,應該是京城哪家的夫人和姑娘出門,到金台寺進香祈福。
“這誰家的——蕭?”
“鎮西將軍府。”
顧明燁眼睛一亮,猛地扭頭看向盛景年,剛才還一臉急色的神情頓時變了,湊到盛景年旁邊,“昨日那位九姑娘肯定也在其中是不是?聽聞鎮西將軍府還有三位姑娘待字閨中,你瞧這轎子一共五頂,除了他家的大夫人和蕭靖安他媳婦,剩下的就是將軍府的三位姑娘了。”
“聽聞六姑娘才學出眾,同太子妃一樣。”
“我看你是存心的,這麼小的心眼,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睚眥必報。”顧明燁悻悻然別開臉,覺得盛景年真是小心眼,不就是剛才調侃了一下蕭雲慕和他,怎麼這會兒就擠兌他了。
京城裏誰不知道太子妃的厲害,倒不是說厲害,只是這人嫁入皇室實在是太適合了,不管是太后還是皇上和皇后,竟然都對她讚不絕口,對這個兒媳婦、孫媳婦是格外的滿意。
如無意外,這位出身將門的太子妃,日後執掌鳳印、成為中宮之主是必然的事。
嚴嬤嬤擦了擦汗,看了眼茶棚,招呼着轎夫落腳,又吩咐隨行的護院到茶棚去打聽一下,檢查可否有危險,交代了這些事情才走到宋氏的轎子前。
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夫人,到了山腳了,和往常一樣,在茶棚這兒落腳休息,待一會兒再上山。”
“恩,可都安排好了?”
“和以往一樣。”
旁邊的小丫鬟掀了帘子,嚴嬤嬤忙伸手去扶宋氏。宋氏彎腰從轎子裏出來,端莊大方,依稀能瞧出年輕時的好模樣。
宋氏從轎子裏出來后,其餘跟在轎子邊上的丫鬟也紛紛扶着自家姑娘從轎子裏出來,不敢有所僭越。
規矩,這京城裏最喜歡說道的就是長幼規矩,修訂后的禮冊都快趕上史書了。
春月看了眼前面的幾頂轎子,扶着蕭雲慕出來,小聲問道:“姑娘腳腕可還疼着?一會兒可能要自個走不少台階。”
蕭雲慕幾乎整個人都軟倒在春月身上,心裏暗恨,她怎麼忘了轎子顛簸。她一個暈車少女,連四平八穩的車都暈,這上下搖晃的轎子險些連心肝脾肺腎都給顛得錯了位。
早上出門前匆匆吃了幾塊點心,要是不吃,恐怕這會兒她能連苦膽都給吐出來。
“春月,下回出門,能換馬車嗎?”
聞言春月哭笑不得,她怎麼不知道自家姑娘還暈轎子,以前都沒有,每回坐轎子都在上面睡一覺,等到了地方才慢悠悠的下來,為此還和宋氏鬧了不少次,說她不知規矩,不懂禮儀。
見春月面上神情,蕭雲慕一臉無奈,總不能說自己暈車,說了怕是也不理解,只好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我們先過去,否則一會兒又該說我不知規矩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蘇雲兮看着蕭雲慕,驚訝道:“早上忘了吃點東西?轎子顛簸,吃點東西會好些。”
“吃了,不管用。”
蘇雲兮生得溫柔,整個人透着一股嫻靜,讓蕭雲慕忍不住親近,乾脆鬆了春月的手,直接賴上了蘇雲兮,撒嬌道:“嫂嫂,我好難受,下回再也不坐轎子出門了,我該走着來。”
從前和蕭雲慕算不得親近的蘇雲兮讓蕭雲慕這突然來的撒嬌弄得一怔,反應過來時伸手摸了摸她後背,輕輕拍着。
果真還是個小孩子,竟然喜歡撒嬌。
“一早上就在說胡話,這般遠,你走來,要走到何時去?不行下回和父親說一下,換成馬車出行便好了。”蘇雲兮說完,看向前面的宋氏和蕭雲霜、蕭雲頌三人,壓低聲音道:“大夫人已經到前面了,我們也快些過去。”
蕭雲慕撇撇嘴,一臉不情願,“還是嫂嫂好。”
蘇雲兮輕笑,啐罵一句,牽着她往茶棚那邊走。
見蘇雲兮笑了,蕭雲慕心裏舒服了不少——總算是心裏有了安慰,敢情她來這裏不是為了給蕭雲慕改命,是來給蕭雲慕贖罪的。
畢竟害了蕭靖安和蘇雲兮夫妻,她要不贖罪,天理不容。
剛抬眼打算看看宋氏是不是又在暗暗的瞪自己,這一抬眼,蕭雲慕恨不得轉身裝作身體不適立刻返回轎子裏休息。
但好像來不及了……
撞上盛景年的眼神,蕭雲慕確定自己在他眼裏看到了狡黠,所以,這個人到底盯着自己看了多久?難道從自己下轎到現在的行為全落入他眼中了?
蕭雲慕現在不止想暈倒了,她想失憶,把盛景年這個人從記憶里抹去。
“噫,那不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嗎?”
“……是嗎?我不太記得。”
蘇雲兮嘴角抽了抽,“昨天你們才見過。”
蕭雲慕腳下生根,任憑蘇雲兮怎麼拉她都不肯再往前邁開一步,蘇雲兮一臉無奈又覺得好笑。
見蘇雲兮還在笑話自己,蕭雲慕扁着嘴,一臉委屈。
誰要見盛景年了!見誰都不見盛景年!
她能暈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