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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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書投桃報李，也會去含光院做些點心糖果，不過通常都平勝代收，等趙澈回來再替轉交。

跟在侍者身去含光院的路上，徐靜書忽然想起武德二年初春那盤「銀蜜燈芯糕」。

細細算來，那般親近無拘束的當面「投喂」，竟與趙澈最回單獨相處。

徐靜書打個聰明孩子，從前趙澈當孩兒，許多事沒對敞開講過，但直很清楚，表哥與姑父在有些事上大大不同。

表哥胸有丘壑，絕不會像姑父那樣安只守着門富貴，閑散終老。

與在各自的前路上都有別人幫不上忙的難關，只能自己拼盡全力去攻克。如今的漸行漸遠，因為和樣，都急着想要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

書院有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曾感慨，「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所謂長大，或許就馬不停蹄，急速向著心中的前路與希冀，沿途卻在不斷失去許多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

徐靜書抬頭看看黑雲壓壓的驚蟄天，唇角抿出澀然笑弧，眼中泛起傷感薄霧。

若早知來這樣，過去的兩年裏，就不會急着長大。

很想念的表哥。

想念當初那個在面前總口嫌體正直，盤甜食就能哄得像慵懶大貓那般溫軟含笑的表哥。

整理好心緒進了含光院，徐靜書照例往書房的方向去，卻被平勝喚住。

「表姐，」平勝道，「大公子在客堂備了茶果等您。」

不在書房？徐靜書心中雖詫異，卻沒多問，點頭笑應便轉往含光院西北角的客堂。

徐靜書初次見到清醒的趙澈，就在這裏。

當初覺得很高的那道門檻，如今已能輕鬆跨過；當初生怕踏碎的金貴水青磚，如今也知它足夠堅固。

紅木雕花圓桌旁，依舊坐着蒙了雙眼的趙澈。

快要十七，襲梅子青錦袍襯得氣質較兩年前成熟許多，連坐姿都變得俊逸肅正，十足大人模樣。

徐靜書驀地想起那個月白衣袍，坐姿慵懶如散仙的十五歲少年，又想哭了。

「表哥今日怎想起在這裏問功課？」徐靜書落座，忍住傷感強顏歡笑。

趙澈疑惑地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哭？」

「沒哭啊，」徐靜書慌忙提了聲氣，「今日天冷，鼻子有些堵。」

「既知天冷，出門就該注意加衣，」趙澈叮囑句，清了清嗓子，「今日不問功課。」

「那要問？」徐靜書有點想撓頭。

「也不問，」趙澈有點尷尬地頓了片刻，二度清了清嗓子，「嗯，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要等表姐和兩位表弟來了，再並嗎？」徐靜書略有點愣怔地望着，不懂臉頰為何泛起淡淡緋紅。

「誰要等了？」趙澈抬手捏了捏自己泛紅的耳垂，神情有些不自在，「你過來，這秘密只告訴你。」

註：輕雷隱隱初驚蟄，勃鳩明怒，綠楊風急。——范成大.憶秦娥

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陳寅恪.憶故居

許半晌沒聽到徐靜書起身的響動，趙澈愈發不自在，面上那分赧然中藏着點雀躍的神情漸淡下去。

「其實也並非了不起的大事，」訕訕伸手去摸索桌上的茶盞，假裝雲淡風輕地勾起唇，「若你不想聽，就算……」

「我要聽的！」眼眶發燙的徐靜書猛地揚聲，中氣十足打斷。

這平地聲雷將趙澈被驚得頓住，伸到半的手尷尬地僵在桌上。

徐靜書慚愧地咬住唇角，不好意思地笑着起身走過去，先將面前杯盞里已微涼的果茶倒進盛水盤，又拎壺替新添了熱果茶，才將茶盞遞進的掌中。

忙完這通，扶着桌沿半蹲在身側，謹慎地歪頭打量着屏風上兩名侍者的身影，瓮聲瓮氣壓着嗓聲問：「秘密？」

鄭重其事的軟聲細語總算緩解了趙澈的尷尬。

「早上換藥布時，」抿了抿逐漸上翹的唇角，長指微攏，讓茶盞的溫度熨至掌心，輕聲低喃，「好像見着點點光了。」

這兩年，隨着學識長進與見聞增廣，徐靜書明白了許多從前不懂的道理。所以，在須臾之間就理解了為何趙澈對這件事分明雀躍，卻要赧然壓抑，礙口識羞。

因為長久以來，為證明自己個能獨當面、足以讓家人親族信賴依靠的「大公子」，直在盡量摒棄那些容易讓人覺得幼稚、浮躁的言行舉止。

理智上很清楚，這點進展在旁人看來大約只需欣慰笑笑，再從容如常地靜待太醫官下次複診，才算足夠沉穩的行徑。若為這事就歡天喜地昭告全家，實在顯得孩子氣。

可將近三年眼前片黑暗，今日乍然有了些微光感，心中狂喜可想而知。需要有人分享這份獨屬的隱秘歡喜，並且不會因此覺得題大做，不會嘲笑不夠冷靜自持。

徐靜書鼻子酸，忍了好半晌的眼淚終漫過滾燙的眼眶。

「要好了呢，定要好了！」壓着音量，又哭又笑的碎碎聲雀躍無比，「肯定今日天氣不好，所以才只有點點光感！等天氣好了，大約就能看得更清楚！要接着好好服用那藥方，再過……唔！」

先前被杯壁熱燙熨帖過的掌心捂住了的喋喋碎語。

趙澈沒好氣地低聲輕笑：「我都沒哭，你倒哭得起勁。」

話雖如此，可飛揚的眉梢與唇角，分明都表達着的欣悅。

「我在幫你哭，」徐靜書拉開的手，胡亂抹去臉上淚痕，破涕為笑，「你想哭又怕別人笑話你，我知道的。」

很高興自己能用這些很想，卻不能輕易付諸行動的孩子氣方式，替淋漓盡致地道盡心底那些隱秘的無措與歡喜。

也很高興，兩年以來的這首次獨處，自己與之間，依稀又有了點從前的模樣。

這兩年裏時常很想念的那個表哥，好像沒有走遠。

雖不上來為，但覺得，這真好。

「你個傻兔子。好了，別哭，」趙澈噙笑，難得親昵地揉了揉的發頂，「眼下有點隱患在，這事不適合讓別人知道，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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