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論人心 下

聽了湯若望帶來的消息后，費貞娥手一顫，房間內侍衛王周頓時將手按在了刀上，兩個太監更是心叫不好，面色發白，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卻見白虹面帶微笑，絲毫沒把這個消息放在心上，而至於朱慈炯，他則先是緊張的攥緊了棋子，但當他看到自家姐姐坦然自若的笑容時，一時間，他也竟然也不怎麼害怕了，他同樣面色平靜，沒有表現出慌亂來。

……喲，這小子竟然沒露出怯意來。

白虹讚賞的看了眼朱慈炯，對眾人笑道，“莫慌，我已得到了啟示，闖王的兵是不會進門的，只要我們別表現出異常來，就不會有事的。”

將是兵之膽。

眼見兩位主子都這麼淡定，三個太監侍衛也頓時也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了不少，湯若望點點頭，自去前門迎接闖王的兵將不提，而白虹則對朱慈炯說道：

“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剛剛我曾說過，人心問題即是利益分配問題，那申哥兒你可知道，這中原的百姓為何要造反，我大明，又何以失了中原的民心呢？”

“民心即利益，所以是……百姓的利益得不到滿足。”朱慈炯喃喃道。

“沒錯，”白虹點了點頭，“普通百姓所求的其實很簡單，有飯吃、有衣穿，能活下去，這就是他們所求的利益，只要滿足了這一點，他們的民心，就能在我們大明這。”

“但可惜的是，父皇在位這些年，中原百姓要麼被盤剝、要麼遭遇兵害、要麼趕上天災，他們的利益就始終沒滿足過，他們自然要造反，所以這十七年來，中原的逆賊是剿不勝剿，越剿越多，朝廷武力強大時還可鎮壓一時，朝廷武力一弱，便立刻局勢崩壞，無可挽回了。”

朱慈炯露出思索的神色。

姐姐的話簡單直接，直指要害，他自然聽得明白，在自個兒想了一會後，他開口道：

“所以，只要滿足了百姓的利益，讓他們吃飽穿足，他們的民心就在朝廷這邊，也就不會造反了么？”

“沒錯，申哥兒，”白虹給了朱慈炯一個鼓勵的微笑后，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大明的問題不僅僅是百姓的人心不在朝廷而已，兵將的人心，同樣早就不屬於朝廷啦，不然的話，闖王可以半月間連破大同、宣府、居庸關等重鎮，數萬官兵又何以不戰而降呢？”

“也是他們的利益得不到滿足么？”朱慈炯關切道。

他同樣也很好奇這個答案。

大同、宣府可是北方四重鎮之一，駐兵數萬，居庸關更是萬夫莫開的險關，若非沿路將士皆不戰而降，局勢又何以半月之內就崩壞至此呢？

“是的，”白虹笑着解釋了起來：“兵卒的利益，和百姓利益還不太一樣，他們是需要上陣賣命的，除了吃飽喝足外，還需要足夠的利益來買他們的命才行，若利益不夠，他們也就不會賣命，甚至直接給敵人賣命都有可能。”

“太祖定下的軍戶制，原本是用田地做為交換，令軍戶們當兵賣命，可惜世代變遷，在嘉靖年間士兵們的地就已經大都被兵頭豪強們佔去了，沒了地，軍戶們的人心自然不再屬於朝廷，也就是從那時起，軍戶不堪用了，不得已，才有了募兵。”

朱慈炯恍然大悟道：“所以，朝廷開始用銀錢來買士卒的命，銀錢多的時候還好，一旦銀錢不夠了，士卒就不賣命了，乃至直接投賊了。”

“申哥兒聰慧，正是如此。”在誇獎了下弟弟之後，白虹繼續說道，“我們就拿前些天在居庸關率兵投降的薊鎮總兵唐通來說，當日唐通本是忠心的，要不然諸鎮中也不會只有他帶了8000兵馬來北京城勤王了。”

“可我們朝廷是怎麼對人家的？不賞千金封萬戶侯也就罷了，總共才賜給人家40兩銀子，兵丁每個人才5錢銀子，才這點錢就想讓唐通跟闖王十萬大軍拚命，又怎麼可能？朝廷這下徹底寒了唐通全軍上下的心，所以他才剛一到居庸關，就一氣之下拉着隊伍投了闖王了。”

朱慈炯臉紅了起來，他的臉皮有些發燙。

雖然姐姐口中說的是朝廷，但他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姐姐所說的朝廷，其實指的就是父皇呢？

“所以，為上者，一定要揣摩下人臣子們的心思，考慮他們的利益，保證了他們的利益，這樣才能得到他們的人心。”

“咱們朝廷，之前就是太不懂下面人的心思，也從來不會為下面人考慮，所以才會落入今天的境地的。”

“所以，申哥兒，若哪天你當了皇帝，可一定要懂人心二字才行，只要把握住了人心，用好了人，作戰治國就自有人才為你處理，你也就能成為一個好皇帝了。”

聽了最後一句話后，房間內原本鼻觀心心觀鼻裝聾作啞的兩個太監頓時色變，朱慈炯更是險些站了起來，他揮手慌道：

“皇姐別瞎說，別別說父皇還在……就算父皇不在了……還有皇兄……。”

白虹微笑不語。

看到她的反應后，聯想到她仙人轉世身份，房屋內幾個人頓時心中一動。

莫非，定王真的是下一任真龍天子？

可我們現在同樣被困於京城，朝夕不保啊……

正當幾個人疑惑的時候，卻見湯若望已然從前廳走了過來，因為之前他一直用德語跟白虹交流的緣故，在整個天主堂中，其實也只有他知道白虹一行的真正身份。

“尊貴的殿下，一切正如你所得到的啟示，李自成的士兵沒有進門，僅僅在門口釘了個牌子就走了。”湯若望道。

白虹笑道：“牌子上是不是刻了‘勿擾湯若望’幾個字？”

“是的，殿下，一字不差。”湯若望心悅誠服道。

對聖經瞭若指掌，能施展神術，又能預言未來，這完全是先知的待遇啊，此時此刻，這個老修道士對白虹的先知身份更加信服無疑。

而見證了眼前發生的神跡后，房間內其它幾人也大都信心大增，對將來是否能逃出北京城再無疑惑，而朱慈炯本人，更是不禁心潮澎湃：

“難不成，我真的還能當皇帝不成？”

白虹揚起了下巴，俏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可不是無緣無故的挑湯若望的天主堂來避難的。

在前世時，她曾拜讀過湯若望所著的《中國傳教史》，在書中，湯若望言語間對崇禎還是很有感情、對李自成很是鄙夷的，而除了這個態度外，那本書里還詳細記錄了甲申年三四月份這兩個月劇變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那塊“勿擾湯若望”的牌子。

說到這裏就要提一下李自成為什麼會善待湯若望了。

在明清朝的時候，漢人和滿人對待天主教和西洋科學的態度可完全不一樣。

明朝的士大夫對西洋文化充滿了好奇，熱心學習西洋的科學技術，徐光啟、孫元化、楊廷筠、李之藻、李天經這樣的正經儒生甚至大儒，都公然學習和翻譯西洋的技術書籍，甚至還不少人入了天主教，連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體用之道，都不講究了。

而至於李自成，人家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對能提供實用技術的天主教傳教士可一直很友好的，自西安接觸過郭納爵、梅名高等傳教士之後，李自成就被忽悠住了，下了嚴令不準騷擾教堂和傳教士，攻陷其他城市時也會注意保護傳教士和教堂的安全。

北京的天主堂就是個例子，李自成進城第一時間就把天主教堂掛牌保護起來了，甚至在原本歷史上，湯若望還頗受李自成器重，曾被李自成多次接見，也因為這種關係在，在李自成拷餉的時候，湯若望的教堂得以庇護了不少窮途末路的大明官員。

從這方面上來說，後世哪怕是李自成得了江山，也不至於讓西洋技術傳入中國那麼慢……

“說起來，我前世《聖經》背的這麼熟，又讀過湯若望的《中國傳教史》，我前世終究是做什麼的啊？該不會也是個神棍吧？呸呸呸……我才不是神棍呢……”

白虹微微鼓起了腮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