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敗冢子

第二章 敗冢子

信水自懷玉山發源,經玉山、信州府城后,在鉛山河口與發源於武夷山的桐木水匯流,再向下流向鄱陽湖,河口即為桐木水之河口之意。

福建所產大量鐵器經崇安分水關來到河口,再裝船經信水,進入鄱陰湖,進入長江運往各長。

河口之地商品集聚,商旅往來不絕,實是江南較為著名的行商碼頭,沿河多有商鋪旅店。

近年來,因蒙元鐵蹄南下,荊湖、蜀中一帶兵荒馬亂,這信州一帶雖未遭兵災,但商旅也不免稀疏。沿街店鋪關多開少,生蠻清淡。碼頭也是冷冷清清。

一行人走到碼頭邊的一處供商旅休歇的茶館。早有夥計前來,殷勤地將馬匹牽到茶館邊的草棚栓好。

趙孟臣打發老僕前去碼頭打探夫人、兒子的消息,讓一干隨從在外面竹棚中吃飯休息,順便照看馬匹、行禮,領着女兒、隨從進了茶館大廳。眾人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下,吩咐店家上了些吃食。

一會兒飲食上來,老僕也回來複命,夫人、公子的船還未到。

“娘怎麼還沒有到?我們同時從府城過來,按理說,他們順水而下,該比我們更快啊。”女兒九兒奇道。

一邊剛上完吃食的夥計卻笑着道:“客官是從驛道過來的吧。客官們可能不清楚,府城到河口雖說是順流而下,但如今春訊未發,河中水淺,卻不一定較從驛道前來快了。不過,午後船就該到了。店官在這邊吃邊等好了。”

“嗯。”趙孟臣點了點頭。

“酒食上齊了,各位請慢用。”

看了看趙孟臣身後站着的幾個黑衣大漢,嘵事的夥計哪不知當前客官是個非富即貴的主子,也不敢再多話,忙施了一禮退開了。

“趙福,趙忠,你們也去隨便用些。”趙孟臣揮了揮手,老僕帶着幾個漢子就去邊上桌子坐下,點了些飲食。

桌子上只有些滷肉、餅子和一些湯飲,父女兩人就着滷肉,隨意吃了起來。

茶館大廳擺放了十餘張桌子,除了自已兩桌人,只有二、三人,想都是等着趕船的行商,顯得十分的冷清。

許是到了中午飯點了吧,茶館外面竹棚里擺放的十餘張的桌倒沒有什麼空閑,一會做的坐得滿滿的,多是些過路的行商和挑夫。一些本地的人也到茶棚里要了點吃喝,坐着棚下邊吃邊聊,

信州鉛山緊鄰福建崇安,有道是“青山北去連八閩,綠水北流連信江”,是自古以來江南入閩的重要通道。入閩古道活躍着一群名叫崇安擔的挑夫,他們將福建產的茶葉、鐵器、海鹽一擔擔地挑至河口碼頭上船運往內地,也將內地產的絲綢、布匹、瓷器挑往福建。這河口碼頭也是挑夫們找生活的地方,長年駐有許多挑夫。

北方戰事連綿,停靠河口的商船驟然減少,自然也給許許多多的挑夫的生計帶來了問題。他們守候在碼頭邊,盼望着商船的到來,好賺得幾斗米回家養育妻兒老小。他們眼巴巴地盯着不遠的碼頭和清冷的街鋪,但碼頭上船隻寥寥,街上也是未曾有過的冷清,哪有什麼生計可做。

“老哥,你們是從府城那邊過來的?”有挑夫注意到了正從容吃喝着的挑夫,上前攀談道。這些人正是趙孟臣從信州雇來的挑夫。

“嗯。”看着比自己還落泊,生計無着的同行,府城前來的挑夫倒有些些得意,轉而問道:“這邊生意不好嗎?”

“幾天來都沒船過來了。崇安那邊現在也少有貨物過來。”有挑夫喪氣道。

“你們東家還要不要人?”有人抱着一線希望問道。

“我們東家哪有什麼貨物。東家是從外面回鉛山的,走二十幾里路就到了,哪裏還會要人。”

“唉。我們半個月都沒接到事做了,再這樣下耒,家裏老人孩子都得餓死。這個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有挑夫嘆息道。

“我看你們還是儘快想辦法,這一時半會不會好轉起來。沒聽說,多面都亂了。”

“也聽說了,但悶在家也不是辦法,出來碰碰遠氣吧。”那挑夫嘆道。

“沒貨挑,你們不會回去種地啊。”鎮上一個當地人說道。

“哎喲,老哥,若有地種,誰還會做挑夫磨肩膀!別人我不說,我家自我阿公(信州一帶爺爺稱呼)開始,吃的就是挑夫的飯。”那挑夫叫苦道。

眾多挑夫都點點頭,大家情況相差不多。這福建、信州都是山多田地少,田租收的又高,單純的土裏刨食,年景好還是混着過,年景一差,還不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大多農夫種田種地之餘,還得找活打短工或也做些挑夫的活。幾個月活計清淡,聚在這碼頭候着的,也都是些無田可種的專職挑夫。

“唉,也沒法子噢。現在哪裏都不好找活。府城那邊也一樣。”一個信州府城來的老挑夫放下筷子,嘆道。

“是啊。都是那些蒙古韃子惹來的事!”有個稍稍年青些的挑夫一邊緊了緊腰間的布帶,一邊恨恨道。

“咄,你不要頭了!”剛放下筷子的老挑夫臉色一變,忙喝止道。

“不是這樣嗎!這韃子前些年鬧了四川,舊年又佔了襄樊,現在在鄂州那邊鬧得歡,這樣哪還有船來。”那年青的挑夫叫道。

挑夫們常接觸行商,對外面事了解得倒不少。

“噓。後生,禍出口出啊。”老挑夫搖頭道,“你是不曉得,現在不能叫韃子啦,得叫元人。”說著又低沉着聲道:“府城那邊都傳遍了。元軍都佔了建康、宣城,不久就到臨安府了。就要換皇帝了,以後咱們就是元朝人了。”

“換皇帝?去年不是剛換了皇帝嗎?”有個壯碩的漢子,傻傻地湊上前道。

“你這個北地佬,五大三粗,傻傻地知道什麼。”隔壁紙墨鋪的東家不知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嫌棄地嘲笑道:“上年換皇帝,是臨安府的皇帝老子升天,換成兒子當皇帝。現在說得是要換成蒙古人做皇帝了。”

那個被喚成北地佬的粗漢也不惱,抓了抓頭,轉身對年青的紙墨鋪東家笑了笑,道:“施相公見多識廣,說這樣就是這樣。對了,施相公,你店裏要不要僱人,不要錢,只是管飯就行。”

這施相公開着小小紙墨店,又進過學堂,是河口鎮上有名的和氣的人,平時常照顧着自已,會給自已派些活。

“呸,我那小店哪養得起你這樣大漢。你應看得到,這段時間可有一點點生意?這兵荒馬亂的,哪個還會買墨買紙,有錢,不會買刀買槍啊。再這樣下去,我都要關門挨餓了。”施東家苦笑道。

“你是老闆,總比我們苦哈哈有辦法啦。”北地佬討好地笑道。

“哼,你沒家沒小,一個吃飽,全家不餓。我上有老下不小,沒生意一家人都要餓死!”施東家嘆道。說著,突地又想到一事,向北地佬道:“北地佬啊,餓了三天了吧。我看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這身材,五大三粗的,有一把力氣,你不如投到陳巡檢門下去混碗飯吃。”

“不去,有道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做巡丁,不就是做狗嗎?不去!”北地佬搖了搖頭道。

“唉,你這頭勥牛。這世道,有飯吃就吃,有活路走就走,還讓你挑挑撿撿啊。你想餓死在這河沿也隨你。要不是有家拖累,我都去了。”施相公搖了搖頭道。

“施相公,這陳巡檢是什麼人,他要招些什麼人?”北地佬一扭頭,愣愣地走到一邊。倒有府城來的挑夫問道。

“哎,造孽啊。施家山有名的陳百萬聽過吧?陳巡檢就是他家長子。”有人嘆道。

“施家山陳百萬?是那個以前在府城號稱陳半城的陳百萬嗎?”

“不是他還是那個。上個月,陳百萬躺在病床上,活活讓他家小鬼(信州一帶,稱兒子叫小鬼,現在亦然)氣死了。”那人故作神秘地低聲道。

“喲,有這種事啊。老哥,你慢慢講下。”那府城來的挑夫頓時來了興趣,隨手還遞過一個包子。

“多謝。”那人接過,吃了口,細細講道“這個陳百萬,家財豈止百萬。不光在府城店面、鋪子多,永坪有礦山,紫溪有林場,一年曉不得能掙多少。家中還到處置辦了地,光田地就有成百上千畝。就生了一個小鬼,一個娜妮(信州一帶女兒稱呼),以他家底,幾輩子都吃不光。”

那人說著,又啃了囗包子,見眾人羨慕地咋咋不己,感到無比滿足。接着道:“陳百萬有財有勢,什麼樣貴人交不到。他為小鬼捐了個官,讓他小鬼在河口這邊做了個巡檢。”那人停了停。大多數人都對陳百萬有所了解,附合地點了點頭。

那人看了看眾人,突地嘆了口氣道:“唉,這個陳百萬,前幾個月就生病,不想讓他這個巡檢小鬼一氣,直接歸西了。這個陳百萬,平時修橋補路也沒有少做,可能是上輩子造了孽了。”

“他小鬼到底做了什麼,讓他老子活生生氣死了。”有人好奇道。

“哎。”那人卻耐住不言,反嘆道:“看不懂啊。陳家那個後生,平時也常見過,為人還和氣,懂事的啊。可能也是鬼上身了。去年,陳百萬病倒,家裏事都託付給了他。他倒好,立馬瞞着陳百萬,把府城、縣城的店鋪都轉讓給別人,又賣了好些田。這不是崽賣父田不心痛嘛。陳百萬聽到后,一氣之下腳一蹬,歸西了。聽說死了眼睛撐得老大的,他小女兒用手摸了好久才閉上了。”

“包百曉,陳百萬死時,你在邊上啊,沒根據的事,不要亂說。”施東家阻止道。

“當時好多在邊上人都看到了。你想想,如果有這樣敗子,哪個不氣死?”

眾人都點點頭,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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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未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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