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河邊的相遇
天氣晴朗,太陽在空中艷艷地照着。
蘇氏莊園的田埂,路道,房舍群居處,幾個侍衛手持鐵槍押着犯人施玥遊行示眾,羞辱這個罪大惡極之人。
他手腳都戴着沉重的鐵鐐,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地向前挪動。
身旁的侍衛時不時地拿鞭子抽打他,驅趕着他。
這樣被押着遊走示眾,已經走了很久了。
旁邊的圍觀者拿東西擲他,口水吐他,大聲地嘲笑他。
他頭上、身上全是臟物、口水,頭髮髒亂得打成結,雙手緊緊提着鐵鐐,低着頭,一步一挪。
緊抿着着嘴,任憑周邊的一切怎樣折磨他,他也是一句話不說。
亂髮中遮掩的眼睛偶爾抬起來一下,看起來也是麻木空洞。
他又飢又渴又累,頭昏眼花,雙腿都已經在打着顫,實在是有些走不下去了。
雙腿發軟,已經跌在地上幾次,侍衛揮鞭抽打,他不得不又掙扎着站起來,繼續拖着鐵鐐往前走。
日頭當空,有些熱辣。侍衛見他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他們自己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喝水歇息。
依然讓施玥在曰頭下站着,也不給他水喝。
施玥佝僂着,全身顫抖,硬撐着站在那裏。
一陣馬蹄響起,蘇入琦兄妹倆帶着幾個侍衛騎馬過來。
蘇入琦騎馬停在施玥身邊,揮鞭朝他身上猛抽。
施玥原地站着,身子蜷縮,強忍着,不敢反抗不敢躲閃。
但過於的痛庝,還是止不住發出呻'吟。
蘇入琦:“哼!你還挺硬的!”
他問侍衛:“已經遊走了多久?”
侍衛:“這兩天都在庄園裏遊行示眾,該打的也打了,該罵的也罵了。”
蘇入琦看施玥蜷縮一團,顫顫巍巍的樣子,確實也是精疲力乏,被折磨得夠嗆。
侍衛:“公子,還要把他押着游多久?什麼時候把他送回牢房?”
蘇入琦:“這個賤人把他關在牢房裏,什麼事都不做,反而浪費糧食。”
“反正他的武功已經沒有了,也不會存在什麼危害。這裏戒備這麼森嚴,他這個樣子,也逃跑不了。”
“就算跑了,他這副樣子,奇形怪狀的,臉上還黥着字,到哪裏不是被逮着!逮着那就是他死路一條!”
“還是不用關着了,就讓他出來在庄園裏做活路,把那些最苦最臟、最累的活路讓給他來做。”
“從早到晚讓他不停地做,除了晚上睡覺,不準休息!”
“就是要讓他累着,餓着,冷着!庄園裏的人都可以任意的打罵他!”
“但是不能夠弄殘,弄死他!違者重懲不饒!”
侍衛:“諾!”
蘇入琦斜睨腳下這賤人,鄙夷地“哼”了一聲。
揮鞭狠狠打在他身上,一道血痕赫然綻出。
他腳蹬馬,馳馬而去。
眾侍衛緊隨而前。
蘇入夢緊蹙眉頭,看看施玥,猶豫了一下,也縱馬追上他們。
………………
下了一夜的雨,天空終於晴朗了。
初春的早晨空氣清新,濕潤,滿山滿坡的新芽發出,
一片嫩綠。
沉鬱的心情也漸漸隨着明朗起來。
蘇入夢獨自己一人在山間田野漫步。
環山的小河,流水潺潺,順勢流下。
蘇入夢看見河邊蹲着洗衣服的賤囚施玥。
她朝河邊走去。
施玥手腳依然戴着鐵鐐,蹲在河邊用力地搓洗衣服,身邊放了一大盆臟衣。
蘇入夢看着他,見他雙手已被凍得紅紅的,動作僵冷。
雙腳沒有鞋穿,赤'裸着踩在河邊碎石上,河水時不時拍打過來,雙腳也是凍紅。
施玥敏感到身邊的目光,抬頭尋看,與她目光相碰。
蘇入夢的臉一下紅了。
施玥放下手中的衣服,朝她跪下,給她磕了個頭。
蘇入夢一怔,忙揮手想制止他,不料手中的絹帕竟失手落進了河裏。
蘇入夢:“唉呀!”
施玥見了,急忙起身,踩着河石,走到河水裏把絹帕拾了起來。
他回到岸上,走到她身邊,給她跪下,雙手把絹帕遞上去。
蘇入夢見他又給自己跪下,欲阻止,卻又咽回話語。
她接過絹帕,“謝謝!”
賤奴施玥怔了一下,沒聽清。
他依然垂着頭,跪着。
蘇入夢獃獃地看着他,竟一時忘了該做些什麼。
施玥跪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動靜,抬起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又向她磕了個頭,然後站起身走到河邊,繼續洗衣服。
蘇入夢尷尬地站在那裏,她覺得應該走開,但是卻又不願意離去。
她站在那裏磨磨蹭蹭的,想找些什麼事來做。
或者找些什麼話來跟身邊的這個人聊一聊。
找來找去也不知道找個什麼話題。
她偷瞄着這個正在河邊洗衣的人。
蹲在河邊洗衣服的這個賤奴,他是何等的敏感。
他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卻又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心裏有些疑惑,同時也有一些緊張,甚至還有擔憂。
她在做什麼?她想對自己做什麼?
自己哪裏有做錯的地方?
終於,蘇入夢找到了話題,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邊。
施玥捕捉到她向自己靠攏的信息,緊張得身子都僵住。
他不知道,會不會有鞭子朝自己身上落下來。
蘇入夢:“嗯……這水……冷嗎?”
施玥不敢抬頭看她,依然低着頭。
他聽了她的話,點點頭,然後馬上又搖搖頭。
蘇入夢:“哦,一定很冷的,你看你的手都凍紅啦!”
蘇入夢伸手碰碰水,冰冷得她一下把手抽回。
這樣冰的水,他卻在這裏洗了這麼多,這麼久的衣服。
蘇入夢真是心生疼憐。
又是一陣沉默。
蘇入夢努力地尋找話題。
蘇入夢:“你穿得這麼少,一定很冷吧?”
施玥:“……”
蘇入夢:“等我回去,給你找幾件衣服送來!”
施玥依然垂着頭,不說話,繼續用力地搓洗衣服。
蘇入夢得不到回應,覺得有些無趣,又找不到什麼話題。
她無聊地在河邊的石頭上,來回地踩着玩兒。
不料,石頭太滑了,一不小心踩滑了,竟然向河裏傾倒了下去。
蘇入夢:“啊!”
施玥抬頭看見,急忙丟下手中的衣服,站起來把她的手一把抓住。
他一用力把她給拉了回來。
蘇入夢驚魂未定,芳容失色,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施玥讓她站穩了,欲把手鬆開,蘇入夢臉一下紅了,窘得低下頭,趕忙把手鬆開。
本來施玥沒有想到其他什麼,但是看見她這樣害羞,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蘇入夢:“謝謝!”
這回他聽清楚她說的“謝謝”,不由愣了。
她,怎麼會對自己說“謝謝”!
自己只是一個卑下的賤奴,
她,這是這樣的高貴!
施玥還不清楚她究竟是什麼身份,但是經常看見她跟那個男主人在一起,也聽見一些下人稱呼她為姑娘。
想來她一定是這個庄園裏的千金姑娘了!
這個姑娘,真是與眾不同,對自己從來不惡語相向,也不隨意地虐打自己。
此時,她竟然對自己這樣下賤的人,說謝謝!
已經多久了,沒有聽見別人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施玥不由抬起頭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誰料他這一個眼神,竟然讓這個單純的女孩兒痴住了。
蘇入夢痴痴地看着他,半天也挪不動自己的眼睛。
施玥愕然地又抬眼瞅瞅她。
正好與她的眼神相交,
她的眸若秋泉,如此的美麗,清澈。
眼神純潔卻又濃情熾熱,
竟然這樣地看着自己,
那樣的溫柔纏綿。
施玥竟挪不動自己的眼睛,獃獃地看着她。
兩個身份極其懸殊的人,就這樣站在那裏獃獃地看着對方。
還是這個下賤的奴隸施玥理智上來,他收回目光,低下頭,轉過身繼續洗衣服。
但是他已經有些不自在了。
這個姑娘就站在他的身邊,不走,也不說話。
施玥洗完了衣服,他向蘇入夢跪下磕了頭,站起身端起盆子準備離去。
他手上的鐵鐐磕碰着盆子,“哐哐”的響。
蘇入夢:“這個……鏈子戴着挺沉的吧!”
“嗯,我給哥哥說,讓他把這個鐵鐐給你取了吧!”
“做事挺不方便的,礙手礙腳的!”
施玥默默地看她一眼,
“姑娘,我的衣服洗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蘇入夢一愣:“哦,好的,好的!可以,可以!”
她說著,卻不由得跟在這個男人身後。
把這個極其卑賤的男人弄得有些心神不寧,搞不懂,身後這個貴族姑娘究竟要幹些什麼?
蘇入夢:“啊,終於聽見你說話了!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
是啊,在她的記憶當中,從第一次跟他見面到現在,剛才那句話是他對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不過在施府的大廳里,她聽見他說過話。
那時,他跪在施府的小公子面前,苦苦地哀求他,乞求他收留自己年幼的孩子。
蘇入夢想到這裏,心裏不由難受起來。
施玥依然低頭走着,沉默不語。
蘇入夢看着這個男人瘦削單薄的背影,覺得他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真是惜話如金。
“但是我喜歡!”
蘇入夢傻呼呼地自己對自己笑起來。
她的笑聲驚動了低頭走路的施玥,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蘇入夢的臉又紅了。
她的這一害羞,把這個男人也弄傻了。
這個飽受命運催殘的男人獃獃地看她。
蘇入夢對他展顏一笑,如花盛開,嬌艷動人。
把個賤囚施玥看得愣住了,獃獃地站着,忘了做什麼。
兩人就這樣站着,互相看着對方,
看了很久,
彼此都無法把自己的眼光給收回來。
就這樣互相看着,
看着對方的眼眸,
看了進去……
看得那樣的深邃……
一陣一陣涼涼的風吹過來,吹拂着風中站立的這兩個人。
施玥收回了眼光,他一定想起了什麼,目光又黯淡下來。
他低下頭端着盆子,默默地離開這個女子,繼續向前走去。
拖着腳上的鐵鐐,磕碰着地面,“嘩嘩“的響。
蘇入夢抬起頭,
哦,不知什麼時候,
天空又下起了雨……
漫天漫地的細雨……
悄無聲息,
一絲,一絲,
慢慢地,慢慢地飄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