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那年,那河,那個小糖人
天氣晴朗,藍天上只有淺淺的几絲白雲,太陽當空高懸,照看着大地上的萬物。
幾場細雨下來,大地翻出一片新綠。
蘇家宅邸的院子裏傳出一陣陣的笑聲,還夾雜着痛苦的呻'吟甚至慘叫。
庄園裏的一群侍衛與佃戶把施玥圍着,肆意地虐待和玩弄他,不時發出譏諷而暢快的笑聲。
施玥披頭散髮,全身顫抖,任他們虐玩,已是身乏神衰,半昏半瘋。
求死不能,求活不得。
苦不堪言。
莊園年青的主人蘇入琦坐在園中的椅子上,旁邊的桌上,堆放着各種的食物、水果和美酒。
他懶洋洋地看着這些人,嘴裏咀嚼着食物,偶爾咂口美酒。
虐玩的遊戲已持續了大半天了。
太陽光照射下來,越發的慵懶。
莊園主有些玩膩了。
他招招手,侍衛便把施玥拖過來,把他扔在年青主人的腳下。
蘇入琦高高地坐在椅子上,蹺着二郎腿,用腳把這個賤囚的臉抬起來,面對着自己。
這個備受虐待的奴隸,神識已近昏憒,面無人色,目光獃滯。
鼻青臉腫,淌着血跡。
蘇入琦看着他臉上黥的字,露齣戲謔的笑容。
“賤人!”
“真是可憐啊!”
“黑心蛇,你萬萬想不到吧,還會有今天!”
他一腳蹬翻地上的人。
“你不是很神氣嗎?你當初殺我們復雲會的人的時候,那種神氣勁兒,在哪裏去啦?”
“當初你領兵攻入我北王府的時候,你不是很不得了嗎?”
“你不是英勇無比的將軍嗎?你率領的成千上萬的士兵,又在哪裏呢?”
“命運真是可笑,你不覺得很是捉弄人嗎?”
他站起身,用腳踩在施玥的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當初你是威風八面的朝廷將軍,而我卻是你們四處緝拿的叛賊逃犯。”
“現在怎麼樣?你這個朝廷的大功臣,卻淪為我這個逃犯的囚奴!”
“我這個當初一心反朝廷的叛賊,反而卻成了朝堂上有權有勢的官吏!”
“黑心蛇,你真是可憐,而且更是可悲!”
“當初,你帶兵攻打復雲會,捉拿我們這些反賊,是奉朝廷的命令。”
“可現在,你這個朝廷的大功臣,卻象牲口一樣被賣給我們這些叛賊,遭受我們的打罵,竟也是朝廷的允許!”
他腳上用力,踩地上這個賤囚。
哀呻,忍不住從被虐人口中聲聲喚出。
看着他這樣的不堪,心中甚是痛快。
“你為了朝廷,反而被降為低賤的下等人,我反朝廷,反而榮華富貴!”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真是報應!真是報應!”
“你當初殺死我的父親是奉朝廷之命,我今天這樣折磨你,也是朝廷的默許。”
“黑心蛇,你活得太可憐,也太慘!”
他用力踢腳下這個人。
“你說話呀,你這個被你主子拋棄的人!”
“啊,不,不是人,只是一條不要了的狗而已!”
“一條下賤骯髒的狗!”
他看着地上這人不堪的樣子,“哈哈”地笑了起來。
施玥趴在地上,亂髮遮面,閉着雙目,緊緊地抿着嘴唇,一語不發。
破爛的衣裳遮不住他的身軀,裸露在眾目睽睽下,只有羞辱,沒有半點尊嚴。
“你這樣活着,如此不堪,生不如死。倒不如我今天成全了你,也可以用你的心,去祭在天的父母,在天的復雲會的兄弟!”
他越說越激動,抓起放在桌上的馬鞭,就朝地上這人劈頭蓋面地打去。
施玥躺在地上,任這人的鞭子,如雨地落在身上。
羞辱與毒打,激不起他任何的情感反應。
只有生理本能的呻'吟,從他的口中發出。
蘇入琦打了一會,看見這個人又像以前一樣,一動不動任人宰割的樣子,心中那種不忍又由然升起。
他氣惱地甩開鞭子,大聲地喊道,“來人,把這個人給吊起來!”
“沒有我的同意,不準把他放下來!”
他對於自己的不忍心下手,去責打面前這個萬惡的仇人,甚是不滿。
氣呼呼地,大踏步走出了院子。
侍佣七手八腳,把他吊在院中的一棵樹上。
圍着他又虐玩了一陣,然後各自散去了。
院子裏靜了下來,只剩下樹上吊著的這個囚犯。
施玥的頭無力地垂着,搭在傷痕斑駁的胸前。
他閉着目,緊抿着嘴唇。
他已沒有什麼力氣。其實這樣被繩子吊著,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遭受那些人的凌虐,可以讓倍受折磨的身心,稍稍休息一下了。
但是,一陣不由自主的痛楚和恥辱,在心中升起,漸漸的瀰漫了他的整個身與心。
剛才那個主子的一番惡毒的話,如刀句句扎心,雖不入耳,卻每句話都是真實的。
自己一心為國忠心耿耿,出生入死,毫不畏懼。為了報效朝廷,為了維持國家的安寧,不管經歷了些什麼,承受過些什麼,自己從來沒有任何的抱怨。
哪怕是受傷、流血,犧牲,飽受恥辱、蹂躪與踐踏。
都無法撼動自己的忠誠。
儘管飽受非人的折磨,如此的冤屈自己。
但自己從來就沒有抱怨過朝廷,甚至也沒有抱怨過施家任何一個人。
因為,自己的內心深深處,始終抱有那麼一絲無望的幻想。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能雲散日出,冤屈能得以昭雪!
自己能夠得到平反,能夠重新獲得朝廷的認可,獲得人生的自由,獲得別人的尊重。
總有一天,能夠重新找回失去的尊嚴。
可是……
現在的自己,竟然被賣給了復雲會的人!
像牲口一樣!
這樣的恥辱,
這樣的痛苦。
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羞辱更加殘酷?!
如此兇殘地踐踏自己的的身心……
自己在那些人的眼裏,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甚至連個畜牲都不如!
他們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什麼?!
…………
肆無忌憚的踐踏!
肆無忌憚的蹂躪!
施玥傷痕纍纍的心淌着血,
已是支離破碎。
…………
絕望,
沉論無邊無跡般黑暗的絕望與恐懼。
痛楚,
浸入心骨的痛楚,痛得心都在發抖!
施玥努力抬起頭,他睜開雙目,獃獃的,
悲涼蕭瑟無望到了極至,
漸漸地,浙漸地冰冷成霜……
………….
已近傍晚,天色暗淡下來,涼風習上來了。
院中被吊著的這個人,一動不動。
頭無力地垂着,亂髮搭遮住他的臉。
已經吊了一些時間了,
身與心,冰冷麻木。
一個人悄悄地走進院子,慢慢地走向被吊著的這個男人。
她走到他的面前,抬頭獃獃地看着他。
看他散亂的發,青腫的臉,緊閉的目,嘴唇的血,
還有額上黥的那兩個字……
看他瘦削的身,破爛的衣,赤'裸的腳……
一身斑駁的傷,觸目驚心。
令人傷懷心疼。
…………
蘇入夢淚水盈盈,滿了眼眶。
…………
施玥微弱地:“水……水……”
蘇入夢:“啊!你要喝水嗎?”
她急忙轉過身,跑到桌邊,倒了杯水送到被吊著的人身邊。
她把水遞到施玥唇邊,“水來了,喝吧!”
施玥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唇邊的水,
他抬起頭,看見了面前這個年輕的女子。
清秀的面容,
看着自己的這雙眼睛……
那樣的溫……柔……
關懷……
他愕然地看她,認出了她。
這是那天給自己送飯的女子。
女子把水又向自己唇邊湊了湊,水已微微浸濕了自己的唇。
“喝吧!”
施玥看着她手中的水,乾渴得添着嘴唇,卻沒有張嘴去喝。
誰知道呢,是不是又在戲弄自己?水剛到嘴邊,又會把水一滴一滴倒在地上?
看着自己沮喪失望而又狼狽的樣子,引來施虐者一陣陣的開心地嘲笑。
蘇入夢把水更湊前,已經貼在他乾裂嘴唇上。
施玥再次看看她,她的目光,純凈而溫柔,
像清涼涼的水,
透徹,濕潤。
不知覺中,施玥張開乾裂的唇,把水喝了下去。
“姑娘,你在幹什麼?!”
一個女子急急跑過來,一把奪下蘇入夢手中杯子。
蘇入夢一看,原來是自己貼身丫環白白。
白白:“你怎麼給他水喝?大公子都沒允許!”
蘇入夢:“他……”
白白:“他是黑心蛇,渴死他都活該!你還給他水!”
她隨手扔掉手中杯子。
蘇入夢:“你幹嘛扔了它?”
白白:“這個賤人沾過的杯子,還能再用嗎?!”
白白:“那麼臟!”
蘇入夢:“你!”
蘇入琦回頭看施玥,施玥緊閉着唇,無力地垂下頭。
在他垂下頭的一瞬間,蘇入夢看見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
無限痛楚,
還有無盡的自卑。
蘇入夢的淚水盈上眼眶。
白白:“姑娘,快走,快走!”
白白拉着蘇入夢走出院子。
………………
滿是嫩芽新草的山坡,枝頭淺淺的花骨含苞待放。
淅淅瀝瀝的細雨如絲飄下,
滿天滿地。
蘇入夢一個人站在坡頭,已是不知多久。
痴痴的目光看向遙遠遙遠,
不知看向何時……
不知看向何地……
她低下頭,緊緊握着的手緩緩鬆開,
映入眼帘的,是手心裏一錠普通的銀子。
多年前的那一天,
他把它放在自己的手上。
那樣深地看自己一眼,
轉身離去……
每一日,每一夜……
已記不清……
多少次……
它在自己的手心裏被自己的體溫包裹,
被自己小心冀冀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早已被撫摸得圓潤光滑。
…………
淚光盈盈,閃爍着,
在她美麗的眼眶裏轉動,轉動……
那年,那河,那個小糖人……
…………
風中飄揚的發,
淡粉色的衣衫,
還有手中提着的那把劍……
“這把劍真漂亮,我可以摸一摸它嗎?“
“……可是人太多了,我擠不進去。”
“大哥哥,你可以帶我去嗎?”
他讓陌生的自己,騎在他雙肩上,帶着自己一躍而起,落在船頭。
…………
那樣憂鬱的眼睛,
那樣驚訝地看着自己……
那朵花,
插在他的發上……
…………
蘇入夢熱淚盈眶。
…………
后花園裏,大將軍幾耳光重重擊在他的臉上,
跌倒在地的他,捂着臉,一動不敢動。
躲在暗室里的自己,硬生生地咽下叫聲。
…………
多少年過去了,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
精疲力竭的思念,
沒有盡頭,
沒有回應,
讓人幾乎已經漸漸陷入絕望……
可是千迴百轉,卻又再次遇見了他!
竟然是這樣的命運安排……
天意弄人,他卻淪為現在的這副慘烈的境況!
…………
蘇入夢潸然淚下,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
可是,可是,
還有明天啊!
蘇入夢抬起頭,淚光閃閃,看向遠方,
是啊,還有明天啊!
…………
滿天滿地的細雨,
無聲無息,
迷迷朦朦,
滋潤着冰凍了一冬的大地。
雨中佇立的人,任雨浸潤單薄清麗的身軀,
不知何時,
早已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