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途窮路盡,心歸何處
靡靡秋已夕,凄凄風露交。
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
清氣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哀蟬無留響,叢雁嗚雲霄。
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
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
葬心歸何處,飄然煙雨橋。
且說馮子英離開許府後,茫然無所歸,再加上身體極度虛弱,腿腳也被濕寒之氣滲入,顫慄疼痛,只得緩緩挪着步子。
許府雖大,卻容不得一位陌生女郎,馮子英那天看得清楚,許向林和他爹許昭似有不和,要是她再待下去,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麼亂子,可沒等她自己離開,就被許昭強趕出門,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許老爺竟失手打昏了許向林。
雖說天可憐見,於霜寒秋夜賜予她洛陽花,馮子英一路上仍是掛心惦念許向林的安危,畢竟這事因她而起,只要許公子安然無恙,她的心才能踏實下來。
馮子英意欲離開烏傷縣,卻又不想在此時離去,身在行,心卻留,不知不覺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抬頭環望,說來也是緣分,馮子英竟又走到了那片山林,秋風瑟瑟,寒鴉不再,殘葉飄然如雨下。
她回過神,這才頓覺腿腳疼痛,倚着一棵喬木坐下來,裘衣裹身,灶餅相食,也許是太過睏倦,發愣的她漸入睡夢中。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馮子英隱約感覺有人對她言語,拍她的肩膀,她從睡夢中驚醒,猛然發現眼前站着一位老頭,一手提溜着酒葫蘆,撫須而笑。
“小娘子,緣何在此地呀?”老頭說著呡了一口酒,搖搖晃晃,倒也站得穩當,“看你面色發白,嘴唇發紫,是有什麼病症?”馮子英沒有說話,老頭端詳片刻,追問道。
“小女路過此處,倦怠之下倚樹小憩,不料擋了阿翁的道,萬望見諒。”
“小娘子何出此言,這荒山野地的,哪有什麼道,哪有什麼路哪。”
“阿翁怎在此處?”
“我呀,天為蓋,地為廬,閑雲野鶴為伴,佳釀美酒為食,無牽無掛,不過是個自在閑人呦!”馮子英眼含落寞,道:“若能像阿翁這般無牽無掛,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剛說罷,她的腿劇烈刺疼,眼看就要跌倒,老頭趕忙上前扶住她。
“小娘子甚是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阿翁莫要說笑,你我初次相逢,怎會見過?”
老頭眼神迷離恍惚,晃了晃腦袋,仔細端詳了半晌,笑道:“哎呀呀,你不就是前幾天住在許府的那個女郎嘛~”
馮子英心頭一愣,咳着嗓子:“阿翁怎...怎會知道?”老頭接過話:“許家公子善良仁慈,是他請我去府上給你診病開方,這才保得一條命,倘若再晚幾個時辰,恐怕現在你我言語的機會都沒咯。”
馮子英聽罷,淚噙滿目,背過身低聲啜泣:“原來阿翁就是梁公,救命之恩,定當銜草相還,可是正因為我,向林他...他現在生死未卜...”
梁庸聽聞,酒醒了一半,尋思這許公子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要生要死的呢,盤問之下,馮子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梁庸。
“幸得洛陽花藥,據你所言,許公子還有救,我這就趕往許府。”梁庸着急,剛趟出幾步,回身拍了拍腦門兒:“小娘子,這荒山野地不宜久留,沿着這條小路走到頭,有條大路,向西北走,不消半個時辰就到金陵了,彼間有座雙林寺,或可安身。”
“小娘子病體未愈,急需調養,待我看過許公子無恙,便去雙林寺尋你。”梁庸嘴裏嘀咕嘆氣,趕去許府。
馮子英眼望梁庸走遠,這才裹了裹衣衫,去往雙林寺,事到如今,別無去處,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她似乎已經習慣了。
烏傷縣金陵西北向有座山,名曰云隍山,雙林寺建於雲隍山腰處,山頂有座舍利塔,高聳入雲,獨擎蒼穹,身處佛堂,可遠遠望見舍利塔尖,直指蒼茫。
馮子英問謝路人,一瘸一拐上了雲隍山,山勢陡峭,其間石路盤曲折繞,她走走歇歇,費了好大功夫才爬到半山腰,山腰間濕寒之氣更加濃郁,只覺胸口沉悶,呼吸難順。
日逢大霧,整個雲隍山雲霧繚繞,恍如仙境,雙林寺戲於雲霧之中,若隱若現,縹緲虛無,真可謂草敗花謝荒秋寺,雲閑霧暇夢東籬。
“施主,可是要進寺拜佛?”馮子英爬了這許多山路,眼看着寺門就在眼前,可這腿腳卻不聽使喚,恰在此時,從寺門走出一位小僧尼,清掃院門,無意間發現了她。
“此間便是雙林寺?”
“正是。”小僧攙住馮子英,進了寺門,“施主從何而來?為何如此這般模樣?”馮子英看着雄偉壯觀的正堂寶殿,言:“從心而來,從心而去。”
“待施主拜過我佛,且請客堂歇息。”馮子英三跪九叩首,焚香祈禱,拜禮完畢,便隨小僧前去客堂休息,小僧端來齋飯熱水,再三囑咐好生歇息,退下忙活去了。
馮子英吃過齋飯,對鏡梳妝,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活像一個討飯的叫花子,逢頭垢面,衣衫襤褸,紅腫的兩眼透着迷茫與暗淡,她的嘴角顫抖,想哭卻還是忍住了。
馮子英打小生得純真水靈,容貌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那雙單純無邪、善真靈動的眼睛就足以攝人心魄,招人愛慕。
第二天約摸卯時時分,天還未亮,就聞寺院正殿傳來陣陣誦唱聲,馮子英心事重重,本就睡意不沉,這一吵更是難以入眠。
她起身披衣出了客堂,躲在正殿門外,只見百十僧眾盤坐於堂內,唱誦佛經,一堂一佛一化人,一念一誦一修心,馮子英深深感受到一股清心凈性的佛法之氣。
“施主,典座差我給你送點齋飯素湯。”又是昨天那小僧,生得白凈聰慧,滿眼良善,馮子英睡起欲出門透透氣,剛好撞見了他。
“初來貴寺,多有叨擾。”
“哪裏哪裏,昨日得見施主,將情由告於維那師叔,是師叔命小僧留施主在此,大可安心調養,待身子好些,去留皆由施主。”
“敢問師父如何稱呼?”
“小僧姓傅名翕,字玄風,號善慧,早間受達摩師祖點化,潛心修佛,遁入空門,遂來此寺悟道參禪。”
“原來如此,雙林寺避靜清幽,師父多行善念,留敝人於此,齋飯茶水相贈,如此下去,必修成正果。”
“我佛慈悲...施主為何滿面愁容,眼生悲苦?”
馮子英緩緩起身,走近窗邊,正是晌午,暖陽照進客堂:“暖陽有光,心中無光,悲苦難言。”
“心若安,可步步生蓮,心清一切明,心濁一切暗,心痴一切迷,心悟一切禪。施主只有放下痴與執,怨與恨,方可解脫成菩提。”
“敝人乃世間一女客,如何能像師父這般大徹大悟。”
“佛法歸心,源於心,止於心矣。”
客堂之上,小僧尼與馮子英你言我語,淺談佛法之道,馮子英深受其理,暫且放下心中雜念,每日參禪悟道,日子也算清凈了許多。
一日,小僧尼像往常一樣端來齋飯,但見客堂牆壁之上莫名多了幾行詩句,上曰:相識殘緣既天定,兒爾向志氣凌雲。請君入來長廊迎,見待晨鐘暮鼓時。
“壁上所題之詩乃施主所作?”
“師父切莫怪罪,敝女感想之言無處道,遂信筆題詩壁上,若因此有失佛門之禮,敝女這就抹去這淺言歪詩。”
“無妨,小僧閱此詩,但感施主心根未凈,亦有雜念,好在心言既出,或可放空一切,靜心養性。”
“多謝師父開導。”
馮子英嘴上念着佛法經書,可她的心裏依舊放不下許向林,好幾日又過去了,還是不聞他的消息,也不見梁庸前來相告,馮子英心焦,每日在寺院門前徘徊,每次卻又鬱郁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