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獨家米粉
自從搬到了城南,司露微在自家很少恐慌,因為這邊庭院大,家裏又有下人。
當她在廚房裏,突然聽到一個很陌生的男人聲音時,她沒有嚇破膽,而是在想:“是誰?”
她看過去,就看到柴房的門半遮半掩,聲音從那裏面傳出來的。
新廚房很大,有好幾間房舍,除了專門的庫房,也有柴房,堆滿了各種木柴,颳風下雨都不會淋濕。
司露微循聲過去,打開了電燈。
一個人半坐在地上,身上穿着黑色勁衣,頭髮短短的,臉色慘白,右邊小腿上一片濕濡。
柴房沒有鋪地磚,只是平整的土地,此刻他右腿下面,土被染成了紅褐色。
她睜大了眼睛,愣愣看着這人。
這人面上無表情,聲音也沒什麼起伏:“給我弄點吃的,謝謝了。”
司露微後知後覺退後了半步,想要去拿槍。
那人卻道:“不要驚惶,也不要試圖反抗,聽話就是了。”
他這麼篤定,讓司露微的腳步停住。
“我是殺手,拿錢殺人。如果沒人給我錢,我不會要人性命。”男人重複了句,“不要驚惶。”
司露微定定看着他。
她從這男人臉上,只看到了虛弱,沒有半分猙獰。
她的靈魂好像飄空,人沒什麼理智,居然開口:“我……我只有點粉,你吃不吃粉?”
“吃,什麼都行。”男人說。
她轉身走回了灶台前。
柴房裏響了下。
那男人不知用了什麼,把燈泡打破了,柴房又陷入漆黑。
他可以看到明處的司露微,而司露微看不見暗處的他。
她也沒有再去看,而是默默準備好了粉。
粉是買的,縣城裏有作坊,做出來的米粉很勁道,比自己做的要好。
粉都是一樣的,司露微做的比較好,是在湯上。
她的湯是用豬骨、牛骨以及黃鱔和牛蛙,熬煮五個小時,然後加入煸炒好的草果、桂皮、八角、小茴香、丁香、香葉等十幾種香料,再熬煮三個小時,最後用鹽、冰糖、醬油等作料調味,放入老缸里,想要吃的時候就挖出一些。
這是她舅公的獨家秘方湯底,司露微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秘方。
旁人說她的粉好吃,她哥哥從不出去吃粉,只吃得慣自家的,她也很少驕傲,這些都是舅公的遺產。
湯底是現成的,司露微泡好了米粉之後,很快就切好了蔥蒜等,做出了一碗米粉,衝著柴房問了句:“要辣嗎?”
“不。”柴房裏連呼吸聲都沒有,但那人還在,並且很快做出了回答。
司露微把粉端過去。
走到了柴房門口,她猶豫了下:“我看不見。”
“你放在門口。”男人說。
司露微果然放到了門口,轉身回灶台前。
餘光一撇,那碗粉已經不見了。
她心裏莫名有點懼,端起另一碗粉,放了很多的辣椒,自己坐在廚房的小桌子上吃了起來。
她一邊吃,一邊想心事,並不看柴房那邊。
她在考慮,要不要跑掉,或者乾脆殺了那人。
但那人從柴房挪到門口取走碗,一點動靜也沒有,有點可怕,而且他氣定神閑,並不像是重傷,而僅僅像是餓了。
他說他是殺手……
司露微心裏亂得狠,一碗粉也吃得慢:“我毫無勝算啊,想跑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柴房裏又傳來聲音:“再來一碗。”
司露微果然站起身,又給他盛了一碗,放在門口,提醒道:“泡的有點久,沒有第一碗好吃了。”
柴房裏沒有回答。
司露微坐下來。
她這一碗粉半晌也吃不完,那邊傳來碗放在地上的聲音。
黑暗中的人突然開口:“你像個菩薩。”
司露微不明所以。
那人繼續道:“菩薩泥塑之身,無神通,一錘即破。可有人畏懼你,無緣無故,怕得小心翼翼;有人愛戴你,頂禮膜拜,愛得深入骨髓。是不是?”
司露微整個人一僵。
她對這話仍是覺得莫名,可不由想起了很多事。
她對鬼神之說,向來是相信的,就自己打了個寒顫。
柴房裏略有點動靜。
她側耳傾聽,然後問:“你還在嗎?”
柴房裏沒有了回答。
司露微知道柴房的燈泡破了,就拿了火柴,點燃一根走進去。
碗筷還在,已經空了,連一口湯都不剩下。地上一攤發黑的血跡,旁邊還有個血淋淋的子彈頭。
司露微把那子彈頭撿了起來。
她回房之後,把子彈頭洗乾淨了,放在手掌心。
若不是它,她都懷疑自己是發了癔症,懷疑那個吃了兩碗粉的人從未存在過。
她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怕過了勁兒,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在睡夢裏,瞧見自己眼前有青煙裊裊,低頭髮現不少人在跪拜她,其中既有她的哥哥,也有沈硯山、徐風清甚至孫順子,還有她那個死鬼爹。
她想要站起身,可渾身僵硬,連頭都不能動一下。
“泥塑之身,有人怕你,有人愛你……無神通,無緣無故……”她耳邊似乎有綸音。
她驚醒過來,出了一頭的汗,瑪麗躺在她懷裏,睡得正酣,還打小呼嚕。
司露微抱緊了瑪麗,瑪麗哼哼兩聲,繼續睡。
她卻睡不着了。
她心裏仍是覺得詭異。
那個人,真像個鬼……
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她睡不着。
她熬到了天亮,才知道她哥哥和沈硯山昨晚都沒回來。
她還以為,沈橫那邊宴席之後,是帶着下屬們去逛窯子了,也沒放在心上。
不成想,沈硯山他們早上也沒回家更衣。
司露微白天又去了趟柴房。
柴房原本就髒亂,那攤血跡全黑了,成了泥土的一部分,逐漸看不出端倪了。
若不是那顆子彈頭,真像是一場怪夢。
“他真沒殺我。”司露微想。
廚子買了菜,回來看到司露微在,就跟她閑聊:“小姐今天別出門,一個大官,被殺了,城裏戒嚴了。”
司露微還是不太習慣別人叫她小姐。
可沈硯山讓下人們這麼叫,他們也不敢違逆,司露微糾正了幾次毫無效果,也懶得再費口舌。
她只是驚詫:“什麼大官?”
“不是軍官,好像是縣長請的客人。”廚子道,“街上都在講,但我沒聽明白。”
司露微想起昨晚那個人。
他說:“我是殺手……”
她打了個寒顫。
那顆子彈頭,是他中槍的腿上的,他自己取了下來。真是夠狠,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哼一聲。
司露微怕惹麻煩,想了想,將它扔到了後院一口慌井裏,還是有點不真實感。
傍晚的時候,沈硯山回來了。
“……是南昌府的特別調查員,到南湖縣是監察政務,不是軍務。”他道,“昨晚被暗殺了。”
“是什麼人暗殺了他?”司露微問。
沈硯山搖搖頭:“他是清廷的官,後來投靠了民主政府,得罪了的人多了,誰知道是哪一方面的人。這種人,自然有仇家。”
司露微又問:“會買殺手嗎?”
“當然是殺手。”沈硯山笑道,“你知道那殺手是怎麼殺人的嗎?他穿着很華貴,還以為是客人,杜縣長的下人放了他進去。他大搖大擺走到了調查員面前,抬手就是一槍,就跟打招呼似的。
杜縣長手下有個機靈的隨從,在他撤退的時候打了他一槍,好像還打中了。他是光明正大的進去,但說起來,杜府居然沒一個人能說得出他的具體容貌。”
司露微想了想,自己昨晚是見過那人的。
至今回想起來,覺得他不難看,臉色有點蒼白。
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印象了。
她有點駭然。
“……是鬼嗎?”她問沈硯山。
沈硯山覺得她這話有點好笑,卻又見她神色有異,心念微動:“家裏出了什麼事?”
他最是機敏。
司露微就把柴房那件事,告訴了他:“我就給他煮了粉,他吃了兩碗……”
沈硯山突然拉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