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澆魚頭
沈硯山慢慢跟她講述。
原來,旅長沈橫,也就是沈硯山的上司,這些日子一直在生病,病了足足有一個月。
久病的人,胃氣不升,他吃不下東西,任何食物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吃到嘴裏也想吐。
他很想吃魚,要很辣很辣的魚。但廚子做出來了,他又說很腥。
“……我如今還得靠着他。他比我有威望,沒有他坐鎮,督軍也不會把南湖縣交給我,會派其他的旅座過來。來了新的上峰,還不知是什麼情況。
沈橫這個時候,千萬是不能出事。小鹿,這關乎我的前途,也關乎咱們三個人的命運。你幫我去趟沈家,做點好吃的給沈橫。”沈硯山道,“我拜託你,欠你一個人情,將來你可以索要任何一樣東西或者一件事,除了你的賣身契。”
司露微沒往那方面想。
她對食物總是包含敬意,並不想利用自己的廚藝去達到目的。
她道:“我會去的,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沈旅座。他的確是幫了你很多,也等於幫了我和哥哥很多。”
沈橫改變了沈硯山的命運,也讓司露微和司大庄搬離了從前的房子。
司露微再也不擔心她那死鬼爹突然回來了。
“什麼時候去?”司露微又問。
沈硯山道:“要不現在?”
“也好。如果他不想吃什麼,我去問問他的口味,明早早市上有新鮮的菜,讓人去買了準備,明天中午給他做。菜要新鮮,不新鮮我也做不出好來。”司露微道。
沈硯山點頭。
他帶着司露微去了沈家。
沈橫才來南湖縣一年多,已經有了一處精緻漂亮的豪宅。
他家的宅子特別大,從大門口走到正院,司露微足足走過了三處涼亭,大約有十來分鐘了。
宅子裏到處都是樹,樹旁邊有電燈。
司露微第一次見到這樣豪奢,心裏有點怯。
沈硯山沒有看她,卻好像明白她的心思,握住了她的手。
“這宅子普通得很。”沈硯山對司露微道,“將來我給你蓋個更大的。”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稍微安撫了司露微,讓司露微下意識覺得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
五哥說普通,那就普通吧。
一旦有了這種念頭,心中很輕快。
可是,她並沒有見到沈橫。
她和沈硯山進來時,沈家的傭人說旅座睡著了。
“……副官長,旅座今天吃東西了嗎?”沈硯山問年輕人。
旅座身邊的副官長也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生得高大結實,眉目俊朗。
沈硯山沒少打點沈橫身邊的人,副官長拿人手短,對沈硯山自然是十二分的客氣:“沒吃。九姨太親自做了一碗面,還被罵了一頓。”
自從清帝退位,整個天下都亂了套。若是在從前的世道,一個軍官娶九房姨太太,要被人彈劾到死。
現在卻不同了。
小小旅長,也敢盡情往自己身邊招攬女人。
沈硯山心中念頭轉過,臉上並不顯露神色:“還是沒胃口?”
副官長憂心忡忡:“就吃了點白粥,其他東西一概不想吃。總說要吃魚,但做出來放到跟前就罵。已經請了好幾位大廚了。”
他說到了這裏,突然發現了司露微。
司露微穿戴普通,跟在沈硯山身後,副官長還以為她是家裏的丫鬟,領沈硯山進來的。
而後又看了眼,見她身段高挑,明眸雪膚,竟是個美人兒,心裏就犯嘀咕。
沒見過旅座府上有如此漂亮的小丫鬟。
若是有,依照旅座如今的性格,那肯定會收在房裏的。
他還沒有發出疑問,沈硯山就主動介紹了司露微:“她是溫御廚的外孫女,也是我身邊的人。她做菜手藝不錯,要不副官長跟旅座說說,明天讓她給旅座做道魚,也算是我孝敬旅座的。”
副官長就恍然大悟:原來是沈硯山的女人。
他就不好意思再盯着司露微瞧了,只籠統覺得這女人很美麗,美得清冷,似不帶活氣。
“要不你們過幾天再來。”副官長真誠建議,“今晚旅座是什麼也不想吃。”
沈硯山不糾纏:“也好。”
副官長又道:“來了位老大夫,從南昌府請過來的,說旅座胃氣不佳,需得先吃藥。我這邊幫你瞧着,旅座若是好了點,我再叫你過來。”
沈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舉止親熱,但口吻恭敬:“有勞副官長。”
副官長拿他的賄賂拿到手軟,又很上道,點點頭:“團座先回去吧。”
司露微和沈硯山離開了旅座的府邸。
上了馬車,司露微還在想沈橫的病,沈硯山則道:“他也沒什麼大問題,就是矯情。矯情可以,千萬別死。”
司露微不答話。
她不知該說什麼。
過了兩天,沈橫那邊吃了葯,也吃了一碗開水泡飯加一些蔬菜,還是念叨着要吃魚,但做好了端上去,他只是略微動了下筷子就吐出來。
副官長就派人找到了沈硯山。
沈硯山帶着司露微,去了沈橫的府邸,直接去了廚房。
沈旅座豪闊,是這南湖縣第一人,廚房寬敞,足有下人十幾名。
副官長帶着沈硯山和司露微進來,其他傭人立馬恭恭敬敬。
副官長就對眾人道:“這位姑娘要做菜,她要什麼,你們就準備什麼,誰要是憊懶耍滑,我先不饒他。”
眾人響亮道是。
副官長又看了眼司露微:“你去準備吧。”
此刻是上午,陽光充足,他也看清楚了司露微的臉,覺得她比夜裏更漂亮,眼睛很大很明亮,下頜又是尖尖的,臉上總有點清傲神色,媚而不俗。
司露微點頭道是。
副官長走了,沈硯山看了司露微:“可要我幫忙?”
“你幫不上。”司露微如實道。
沈硯山也就跟着副官長走了。
司露微在廚房裏看了半晌,突然問廚子:“有花鰱魚嗎?”
廚子見她是副官長送過來的,雖然她很年輕,也不敢輕慢,恭恭敬敬回答:“沒有。花鰱不好吃,旅座不太喜歡。”
“那能否就近買到十斤以上的花鰱魚?要新鮮的,我想做白澆魚頭。”司露微道。
花鰱魚也叫胖頭魚,頭很大,肉厚刺多。
沈橫天天叫嚷着要吃魚,廚子們對着魚肉狠下功夫,而花鰱魚的魚肉實在多刺,又不夠細膩,沒人想起要買。
廚子猶豫了下:“旅座想吃魚肉……”
“魚頭上也有肉啊,而且是很細嫩的肉。”司露微道。
廚子們都有點怕沈橫,畢竟他是軍官,手裏拿槍。眾人寧可無功,也不敢有過。
直到司露微的到來。
她有沈硯山做靠山,死肯定是不會死的。
沈硯山跟她說,“既然死不了,那怕什麼?”這句話對她的影響很大。
“……好,姑娘稍等。”廚子沉吟了幾息之後,下定了決心。
沈家宅院往南走,就有個專門養魚大戶,家裏有大池塘。
花鰱魚是江西常見的水產,養魚的人家肯定就有,廚子急忙叫人去,抓最新鮮的花鰱魚。
半個小時之後,一條二十多斤的花鰱魚送到了廚房。
司露微還是準備做白澆魚頭,讓廚子們打下手,把魚頭切成兩半。
沈橫大病初癒,腸胃虛弱,司露微就擅自做主把白澆魚頭裏的辣都去了,只用烏乾菜鋪了一層。
烏乾菜有種很純的香,蒸熟之後吸滿了魚肉的汁更香,是很自然的香味,不叫人反感,又可以遮住魚腥。
司露微把蒸籠放到鍋里。
她一遍準備調料,一遍讓蒸籠上汽。
姜和蒜,她都是切片,因為她舅公說過,蒸魚時候的姜蒜都不能爛,包括蔥,也要小心切末,不能剁爛了蔥珠。
“……什麼時候蒸?”廚子在旁邊問,躍躍欲試要幫忙。
司露微道:“等汽上來。”
這個魚頭很大,需得廚子幫把手。
廚子就記住了,在旁邊默默偷師學藝。
蒸籠很快上汽,司露微讓廚子幫忙,把魚頭大盤子放上去,蒸了十五分鐘。
她身上帶着的那塊懷錶,還是當年她舅公用過的,是宮裏娘娘賞賜的,黃金的錶殼和鏈子。
蒸好了之後,她對廚子道:“把汁倒出來。”
廚子詫異:“要倒了啊?”
“倒了。”司露微點頭,並不解釋什麼,手裏用鹽、香油、醬油等物調治好醬汁,還在不停攪拌。
廚子覺得可惜,也覺得會破壞魚的鮮美,但還是倒了。
司露微就把自己調好的醬汁,倒在魚頭上,又讓廚子把魚眼摳出來,就可以端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