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魏惠候興奮至極,他崔促車架急行,比預定時日提前半日便趕到大粱城。
上卿公叔贊,公子卬,忙城外迎候,並引領魏王進郡府,安排歇息。可魏王執意前往野外,住在早已為他設好的大魏行轅里。
彩旗遍地,禮台高築,到處都是甲衣裹身、長槍在手的大魏武卒,使行轅平添了幾分隆重和森嚴。
行轅兩側,依次是秦、齊、燕、趙、韓、中山、宋、衛魯等國行轅,門前旗杆之上飄着帶有國名的大旗,大旗之下,將行轅前後,彩旗飄飄,烈焰奔騰。
魏王站在高處,看着這一切,滿意地點點頭。他的全身涌動起一股熱流,幾十年的征戰,多少諸候皆想有此殊榮,可只有自己做到了。想想再有兩日便到登基大典之時,魏王嘴角掠過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不顧旅途勞累,立刻讓上卿召集大臣,要聽取登基大典的各項準備事宜。
先期到達安排各項事益的大臣早已候在轅門外,聽到魏王傳話,立刻帶有喜悅之色走進行轅大廳。
公孫贊還是第一個說的。“我王!不不不,是陛下。”他故意陪笑改正,眾臣奌頭。“陛下揚威立德二十載,歷承諸候盟主之職,實據文王、武王賢能。今諸候擁戴,萬民伏請陛下登基,亦知陛下難推其位,我等臣工欣喜如日下之萬物,山川之飛鳥。”公孫贊稍停一刻,偷看了一眼魏王,又看着眾臣。
魏王閉目靜聽,微微笑臉,頻頻點頭。
眾臣工附合著。“上卿所言極是!”
“故我等特邀列國諸候參加,使者帶蓋有玉璽的詔文早已出發,三人成行,妄怕誤陛下良時大典。現使者皆持諸候收簽之字趕回此地,無一疏漏!臣料想此時,各諸候已在赴魏之路上。”公孫贊自豪無比。
“兒臣已令魏境邊塞之軍放行!”公子卬也急於表功。“並着守將一旦見到朝賀車輛,務需派兵護送,直致行轅!”
果然,魏王睜開眼晴,看了看他,慈祥有嘉。
“另兒臣選萬名士卒,列戰車陣,單騎陣,弓弩陣,藤牌陣,步兵陣,在大典之前,在行轅觀禮台前依次受閱。以章顯陛下宏德之師,威武之師。”
“陛下!”大粱郡守也不落後。“臣集鑼鼓千架,民間舞者萬人,篝火車乘三千,大典之日暮,方圓十里之內,燈光輝煌,遍邀諸候來賓通霄歌舞。”
“好!”魏王喜形於色。“這才有天子登基之象,萬民同樂!哈哈哈!”
魏王沉思有傾,緩緩說道:“大梁水多路雜,道路難辯,要安排好迎使,沿途五十里迎接,確保不出差錯,以免諸王笑寡人無禮!”
“微臣遵旨!”公孫贊急應。
“少了白相國,什麼事都這麼順利!”魏王自言自語。“也怪,沒有他左擋右攔,寡人心裏倒缺些什麼。也不知他真是去了興修攔河之壩,還是去了龍膽大將軍那!歲數大了,寡人倒覺得對他言重了!讓他錯過了輝煌的一刻。”
白志相國還真沒去修壩,此時正躺在床上,淹淹一息。
床邊站着從河西守塞趕回的大將軍龍膽,將軍夏利和門人公孫衍。
白相國握着龍大將軍的手,顫顫巍巍,聲音低弱。“君上昏昧,受秦人鼓惑,妄自稱王,實成眾矢之的。大魏百年基業,毀於一旦,老朽無能,愧對先君啊!”
“老相國!”龍大將軍老淚縱橫。“你儘力了!你我同朝幾十載,相國強魏之心,可對日月。你是群臣主心之人,也是主國之臣啊,你若一去,老朽也不知劍戈所指啊!”
“你當知劍戈所指啊!”白相國氣喘吁吁。“自吳起奪占河西,已有一個甲子,為這七百里土地,秦、魏屢起戰端,河西白骨處處可見。秦人恩怨分明,河西之仇,他們遲早要報,怕是大將軍非飲此恨了!”
“相國所言,龍膽深有感處。這些年來,龍膽外修長城,內儲糧草,處處設防,謹小慎微,無時不在提防秦人!”
“公孫鞅變法強秦數載,今來魏修和,不惜性命鼓動魏侯稱王,名秦甘願臣服,實則引火燒魏。老朽敢斷,不出一年,河西必有大戰,這河西七百里江山,老朽就託付於你了!”
龍大將軍哽咽道:“龍膽記下了!”
白志大口喘氣,公孫衍急忙過去,輕扶其背。
過了一會,白相國稍平息一些,再將目光轉向龍大將軍。“大將軍,賢才乃立國之本,魏不缺武率,只少賢才。能敵公孫鞅的,眼下只有公孫衍了。老朽屢次推薦,可我王…唉!魏先失吳起,又失公孫鞅,不能再失他了!就讓他跟你去吧,河西防務,你用得上!”
“龍膽當善待公孫衍!”
白志眼光四尋,跪在地上的家宰知其所想,含淚葡萄向前。“二少爺習武去了!已派人叫。”
白志自嘲地裂了裂嘴,卻難以表情。“定是賭錢吃酒呢!”說完,眼角流出幾滴老淚。“大兒白鷹,青年鬥氣,逆法流落他鄉,已有繼嗣白起。二少白虎專嗜賭錢吃酒,雖有妻妾,卻無後人。”他喃喃自語。
少傾,他轉向公孫衍。“犬子不肖,老朽嬌縱之過。公孫衍啊!答應我,帶他到河西去,讓他死在戰…場…之…上,別…”
白奎一陣劇裂咳嗽,兩眼放直,抽搐一下,頭歪向一邊。
相府內外,頓時悲悲切切,哭聲一片。
龍膽和公孫衍、夏利商量好老相國後事,不敢耽擱,起身大梁,奉王命參加受封大典。
一路之上,他不時想着相國臨終之語,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加害怕。自己守河西多年,僅與秦塞一河之遙,兩相互望,沒有遮攔。早年秦人用馬偷換谷糧,現卻用糧偷換魏馬。商賈往來皆說秦公孫鞅變法得勢,國富兵強,深山之內,偷練甲兵。可秦卻派公孫鞅來魏修和,又是勸魏候登基稱王,又是許配秦公主和親公子印,看來定是假相。早年秦窮困散亂之時,亦沒屈服,他們赤膊上陣,飢腹死拼。而今…龍賈不敢再想了,他只想快快參加完魏王的登基大典,好回河西。
他到了大梁野外行轅,趕緊先恭賀魏王一番,本想把白老相國死訊及遺言說於魏王,可一看魏王興奮狀態,便埋在了肚子裏。
落暮時分,公叔贊早上派出的迎接使相繼回來,竟不見一家前來。第三日大典之期,迎使只接回小國的中山君和宋國公。探馬飛奔而報魏王,燕,齊,楚、韓等大國無一來者,只有秦國太子及公孫葬鞅率百人賀團即將趕到。
公叔贊硬着頭皮站在魏王面前,公子印、龍膽等大臣穿着禮服無奈地站在一邊。
行轅里鴉雀無聲。
魏王原本興奮的表情變得漸漸猙獰,繼爾發出毛骨悚然的長笑。“哈哈哈!…哈哈哈!…”
公叔贊眼珠一轉,忙打圓場。“陛下,儘管那幾個大國沒來,那是障於跪拜陛下的顏面,也是陛下早已預料中事。可唯有這小小衛國候,近在咫尺,彈丸之地,也不朝賀,卻怎麼也說不過去!”
“那是因為有人在後面撐腰!”魏王咬牙切齒。“這次總算看清了他們,看來最信得過的還是秦公,只要他助我一臂之力,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陛下英明!”公叔贊接着話。“就拿衛國姬速這條老狗祭刀,殺雞儆猴。衛與我犬齒相間,伐他,不出十日,大軍可到帝丘!”
“兒臣請纓!十日之內定將姬速生擒過來,交父王定罪。”
“陛下,依老臣之見!”龍膽想說服魏王聽白相國之言,別再登基了,可他看到魏王憤怒之色,忽又想到相國勸時被趕出王庭的情景,於是改變了初衷。“陛下還是先禮待來賀之邦吧!”
“大將軍所言極是!”公叔贊附合道。“陛下登基后,天子之行,自是天道!”
“也只能如此!”魏王自言自語,隨即又大聲分附。“大開轅門,隨寡人迎接秦國使臣!”
看着頭戴王冠,身着王袍,面帶微笑的魏王及大臣出現在轅門口時,贏駟和公孫鞅着實吃驚。但也幾乎與此同時,公孫鞅率先撲倒在地,蠃駟也緊跟撲倒在地,一同拜了三拜。
蠃駟朗聲稟道:“大魏公國秦國太子贏駟叩見大魏天子陛下,恭賀陛下龍體安康,萬壽無疆!”太子不負公孫鞅一路教授,還真流利,只是孩子氣的聲音多少有些不合此景。
公孫鞅老練地唱道:“大魏公國之臣國,秦國大良造叩見天子陛子,恭祝陛下威服四海,江山永固!”
魏王和大臣及先來的中山公和宋國公面露喜色。
魏王健步走過來,一手拉着一個。“兩位愛卿,快快請起。”
“謝陛下!”二人再拜才起。
迎賓樂聲奏起,男女舞者兩廂跳躍。
魏王在前,贏駟,公孫蒛鞅在後,公子卬,龍膽相陪,走進大帳。公叔贊止住余者,請兩公先登禮台,並命人安排公孫鞅隨賀人員。
行轅內,魏王高坐上首,微笑着看着太子贏駟。“秦公可好?”他話中有話。
贏駟起身,上前叩拜道:“公父一意朝王,又要親選禮品,不想臨行之際,勞累卧床,高熱不退,難以起行。自責憾失大典輝惶,托贏駟向陛下請罪!”
魏王微微點頭。“秦公心意,寡人領了!回去轉告秦公,尚需安康,寡人還倚重於他呢!”
贏駟再拜。“贏駟代公父叩謝陛下不罪之恩!”
“免禮,看座!”魏王大氣地擺了擺手。
公孫鞅見公子卬眼晴盯着自己,便知他是惦記着秦公之女出嫁一事。這事是自己為迷惑魏王而出給秦王的主意,儘管多位大臣反對,秦王還是同意了。
他沖公子印會意點點頭,轉向魏王,叩拜施禮。“啟秦陛下,秦公聞知陛下答應結親,欣喜異常,當即準備公主嫁妝。雖於病卧之中,還是勉強出宮,揮淚送公主上車。眼下五大夫護送公主已至安邑,只待大典過後,就可與上將軍完婚。”
公子卬喜形於色,把剛剛進帳的公叔贊弄得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微笑,心裏在說,你當真魏王高興啊!
魏王聽到此話,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環視左右,不無感慨地說道:“今日看來,實意擁戴寡人的,唯有秦公啊!”
“陛下,只要魏秦結盟,還怕那些列國不成!”公子卬接着話。“大典禮畢,兒臣就請兵伐衛!”
龍膽干呵一聲,似在提醒着他。
公孫鞅知道龍大將軍的戒心,忙連連點頭,應聲說道:“上將軍所言極是!公孫臨行之際,秦公親執鞅手,對鞅說,‘請轉告陛下,秦、魏既已結親,當是生死盟友,陛下若有興伐,要兵要糧,盡可分咐,秦君臣甘當馬前走卒!’。”
“秦公有此忠心,寡人甚慰!卬兒切記,大典后要準備隆重完婚禮儀,萬不可委曲了秦公愛女!哈哈哈。”魏王這次可是從心裏發出的笑聲。
“兒臣遵命!”公子卬也笑得更甜。
“恭喜陛下,賀喜公子!”公叔贊也獻媚地笑起來。
龍膽面無表情,欲言又止。
公孫鞅何等聰明,早已看得出來,陪笑之際,也忙轉話題,怕龍大將軍進言打破彼此的信任。“大典之刻在即,列國公候似沒到齊,別是沒有接到陛下賀檄吧!”
公叔贊、公子卬不再笑了,露出遺憾之色。
魏王冷笑一聲。“公孫愛卿!他們會到齊的!”
“陛下承天順道,一定有法請到!”公孫鞅暗中激怒魏王。“想逆天道,他們也配。”
“愛卿所言極是,一請不來,可以再請,文請不來可以武請,寡人不信有請不到的客人!”魏王陡然嚴歷,從牙縫裏一字一字擠出話語。“上將軍!”
“兒臣在!”公子卬向前一步。
“就依公叔愛卿所奏,大典之後,即刻發兵五萬,征伐衛國!”魏王語氣低沉憤恨。“殺雞儆猴,看看還有哪個猴子再敢蹦躂出來!”
公子卬精神抖擻。“末將遵命!”
“陛下!”龍膽實在按耐不住,如此輕率,正如老相國所料,他不能再沉默了。可還沒說下話,執事官在外高唱起來。“巳時已到!恭請陛下!恭請列國臣君!”
魏王迫不及待地走了出來,眾人緊跟其後。
公孫鞅和太子贏駟對視一眼,彼此得意,心照不宣。
魏王受封大典在禮樂聲中如期舉行,也在歌舞聲中草草收場。隨後,魏軍車輪滾滾,殺氣騰騰衝向衛國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