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趣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混說什麼呢?”陳山虎皺起眉,臉上顯出明顯的不快之色。
林貞娘扭頭,看着黑起臉的男人,卻沒有半分懼色,“什麼叫混說?我說我的,關這位大官人又什麼事呢?難道這定陶縣的衙門,連百姓說什麼都要管了不成?”
“什麼衙門?!誰說我是衙門裏頭的差人了?”陳山虎板著臉,一副要教訓人的樣子。
林貞娘卻只是冷笑,“原來您不是差人啊!看您這麼威風,我還當您是差人呢!這年頭啊,做人多難,連說話都不敢說了……也是,我是該小心着點,免得自己好心提醒人受騙,還要被人送到牢裏去——那多不值得!”
陳山虎一愣,不由扭頭去看許大娘。他才來沒多久,可是不知道之前還有那一出。
許大娘板著臉,環視周圍圍過來看熱鬧的人,再回瞪了眼陳山虎,憤憤道:“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也就說幾句話嚇唬嚇唬你,你還當真了!”雖然好似長輩嗔怪,可是她那雙眼睛卻到底難掩怒意。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和她作對的丫頭,她是又氣又恨,可是身邊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她說什麼也不能這個時候再和這丫頭吵。
看着許大娘有些發僵的笑臉,林貞娘“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原來媽媽是在嚇我玩啊!也是我笨,居然當真了。還在想‘早知道媽媽兒子那麼厲害,根本不在乎那幾個買菜錢,我強出什麼頭呢?’這心裏慌得啊!可是怕得罪了人,回頭真的抓了我……”
若早知道這大娘是這樣人,又有那樣的背景,林貞娘真的就不出頭了。出頭點破騙局,也不過是為著前世她被人偷過錢包,整整吃了一個月的饅頭加鹹菜,又見過鄰居大媽被騙空了養老金哭着求死的情形,才會以己推人,站出來罷了。
聽到林貞娘的話,許大娘的臉色更黑,反倒是陳山虎卻是笑了。歪着頭看了看林貞娘,他笑道:“小娘子,你莫要怕。我乾娘不過是開玩笑罷了。要說我那義兄可是最最仁善不過,又怎麼會像你說的那樣呢?你不信,問問這滿街的百姓,誰不說我義兄安押司是個好人!”
他這大聲一嚷,居然還真有人出聲應和。倒真把那個什麼押司誇得仁義無雙:“誰不知道咱們定陶的安押司呢?”
她就不知道!
縱是那些在旁邊看熱鬧的街坊鄰居誇得天花亂墜,林貞娘卻是根本不相信他們的話。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被所有人都喜歡的。一個人,如果十個人里有六、七個人誇,那他一定是個好人。可是如果十個人里十個人誇他,那這個人絕對是個偽君子。
林貞娘相信這樣的定律:這世上沒有人真的面面俱到,什麼事都做到最周全。幫了一些人,就總會得罪另一些人,又怎麼可能討得所有人的歡心呢?
不過那個安押司是好是壞,都與她無關。
看着陳山虎,林貞娘淡淡道:“許是我聽左了——這位大官人,我不過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女子,突然遭逢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怕的。且不說許媽媽嚇到我了,就是您腳下這位……”
目光掃過倒在陳山虎腳下不敢掙扎的粗眉毛,她露出幾分惶恐之色,“我不過是一時好心,並不想惹禍上門。之前我縱是得罪他也不過是壞了他的好事,就是記恨也不會太過火。可是現在你卻是直接把他送進了大牢。他和他的同黨是不敢找你的麻煩,可是他若是對我……”
沒有繼續說下去,陳山虎卻已經明白過來。一腳踹在粗眉毛身上,“臭小子,你聽見了!你倒是自己說,是不是要糾結不中用的傢伙報復這小娘子?”
被他踩着,粗眉毛哪敢亂說,自然一徑搖手說“不”。
陳山虎冷哼一聲:“我同你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嘍!這小娘子若是以後少了半根頭髮,我都會把帳算在你們身上!到那時候,可別怪我陳慕狄的拳頭不認人!”
這一番話說得有如金石交錯,鏗鏘有力。那粗眉毛卻是一時間沒有回答,倒在地上,他的眼珠亂轉,也不知是看着哪,又似乎是在打什麼眼色。
陳山虎見狀,哼了一聲,腳下用力,踩得粗眉毛呱呱亂叫,大聲應着,甚至指天發誓“絕不敢起報復之心”。
林貞娘早就覺察出粗眉毛看的拐角處偷偷摸摸的可不就是他的同夥。這會兒便冷笑一聲:“你是發誓了,可你的同夥呢?要不要也問一問?”
陳山虎揚眉,一提粗眉毛的膀子,扭着他就喝道:“誰和你搭夥的?!”
粗眉毛吃痛,只是大叫:“虎爺饒命,我們兄弟哪兒敢開罪您啊!”
他這大聲一叫,拐角處的倒三角眼就要鼠竄。他不動還好,一動,陳山虎就立刻瞧見他。一聲大喝:“李小五,你敢動一下試試!”
那男人腳步一頓,似乎是遲疑了下,但立刻就又邁開步子往衚衕里逃。
陳山虎“呸”的一聲,叫道:“攔下這王八蛋!”
他的話音方落,居然真的有人應聲出腳,一下子把那倒三角眼絆倒在地。倒三角眼跌倒在地,那人又順勢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壓得倒三角眼好半天都爬不起來,只能拍着地,扭頭大罵:“陸乙,你個王八蛋,黑老子,小心老子……”
“你待如何?”陰沉沉的喝問,問的人卻不是絆倒他的陸乙,而是追過來的陳山虎。倒三角眼不敢再罵,只能賠笑道:“虎爺,你……”
他還沒說完,陳山虎已經一巴掌甩下來,“老子讓你站你還敢跑?!打你個不知好歹的混帳!”
打完倒三角眼,他又看着那挽着籃子站起身的少年,笑道:“陸乙,今個兒賣的是棗?成,回頭給我送家去,哥哥都幫你買了。”
乾瘦的少年聞言,眼睛都亮了,“謝謝虎哥——虎哥,從南方過來的蜜桔,我明個兒再給您送點兒?”
陳山虎樂了,從荷包里掏出一塊銀角子丟給陸乙,“你送棗子時問問,要是他們想吃,你送些就是,回頭找我結帳。”
陸乙大喜,接了銀角子,挽着籃子轉身就走。
陳山虎又踹了一腳倒三角眼,轉過身大步走回,衝著林貞娘掀了掀眉,“小娘子,這回你可放心了吧?兩個混帳東西,一會兒我都送去衙門,非得教教他們做人的道理——鄉里鄉親的也敢騙,越活越迴旋了……”
林貞娘一笑,福了一福,道了聲射,就要轉身。
那陳山虎摸着下巴,忽然斜里一攔,笑問:“小娘子就這麼走了?”
“不走?難道虎爺您要留飯?”
陳山虎目光忽閃,忽有些奇怪地問:“小娘子不怕我?”
“怕你作甚?”林貞娘一笑,“虎爺不是好人嗎?有什麼好怕的?”
“好人?!”陳山虎大樂:“還頭回有人說我是好人——得,看來我還真不好做惡人了!小娘子,我不是為難女人的混蛋,可是你以後也莫要亂說我那義兄的壞話——我義兄真的是個大好人!”
“安家大郎是位仁義君子嘛!”林貞娘笑着說了一句,說完后也不理會陳山虎,便笑着轉身。
看着她的背影,許大娘恨得咬牙,“這丫頭,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聽聽她後面那話,‘仁義君子嘛——’還拉長聲呢!誰要是娶了這樣的兒媳婦,可是倒八輩子血霉了!”
陳山虎“呵呵”一笑,“這小娘子還滿有趣的……”
許大娘“啐”了一聲,哼道:“你剛要那陸乙往家裏送什麼?棗?!糟了,今個兒沈病秧子好像也在家呢!可別把我的棗都給禍害嘍!”
“乾娘,您慢着點……”看着許大娘的背影,陳山虎搖了搖頭,眼一瞥,對上粗眉毛的苦臉,他不由“呸”了一聲:“和你說了多少回,你不聽,這回不好好教訓你,我就不是虎爺……”
雖然最後沒有湊近,可是剛才在街上那些事兒,林東都瞧在眼裏。雖然看明了,可是林貞娘沒再說,他也就一聲沒問。倒是林靜,一路了都用怪怪的眼色睨她。
“姐,你今天說的那些話好像不對吧?聖人云——”
一聽他這開頭,林貞娘就要捂耳朵,“得了,別和我說什麼聖人的話,你要有什麼話就自己說,老扯聖人出來幹什麼啊?我又不認識他。”有些不滿地瞪林靜,林貞娘心裏暗道:“那個讀經史明理的林貞娘早就不再了,你說這些我可是不懂”。
林靜嘟了嘟嘴,不和林貞娘分辨,可卻仍在嘀咕:“做壞事就是做壞事了,還分什麼騙的誰——啊,姐,你闖禍了,母親說過不能在外惹事的!”
“我哪裏有惹事?”林貞娘強辯,可是等到林靜當著她的面時和陳氏告狀時,她就沒了那分強硬。
陳氏性格溫婉,不會大聲喝斥人,可是那溫溫柔柔的帶着擔憂的凝視,卻足以讓林貞娘發怵。
“娘,我也是實話實說,不是存心要和哪個吵嘴。再說,要不是我出頭,那個許大娘鐵定被騙的——明明,我是她的恩人……”
“你這孩子,就是幫人,也不好那麼直白,會與人交惡的!”陳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言道:“娘也不多說別的,你只要記得‘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就是。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這說話辦事總要給人留了臉面……”
陳氏娓娓低語,林貞娘只是應聲,可心裏卻難免在想:總不成就讓人罵或是平白欺負了去?這世道,不是一味相讓就能過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