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董村高姓(一)
母親頭髮散開了,一身泥土,走一會兒,跑一會兒,邊跑邊喊“洋洋!洋洋!”母親瘋了。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一村一村的哭喊着尋找,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孩子的信息,母親本就瘦小的身軀更加枯乾。母親花白的頭髮在村間的小路上飄,父親緊緊地在後面跟着。路上碰上有抱孩子的母親就撲上去拉着孩子看,聽見誰家有孩子哭,母親就闖到人家家裏,不讓見孩子說什麼都不走。有一次母親驚着了人家一個不到一歲的小男孩,男孩的父親生氣了,搡了母親一個趔趄,母親坐在人家的大街上嚎啕大哭起來,一向要好,有着極強自尊心的母親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哭過。一時傳言四起,傳的七村八社的都知道了。能人悔青了腸子,姐姐恨得牙根痒痒。十天過去了,母親幾乎脫了人形,親戚、鄰居、街坊、就連周邊村裏的人都在幫母親打聽,誰家憑空多了個孩子。沒有人知道若是找不回孩子,母親會怎麼樣。母親常說“頭上三尺有神明。”沒有人知道是母親的心感動了上蒼,還是感動了周圍的人,孩子被人給送回來了!就在孩子被扔了半個月的那個晚上,孩子被赫然放在了地下溝的引水池沿上,依然包着抱她來時的藍底白花的小花被,只是裏面多了兩包鈣奶餅乾。
自此母親和孩子形影不離,不管去哪兒都帶在身邊,能人和媳婦搬到了西屋去住。神嬤嬤孫奶奶說媳婦命薄,有母親在住不得大北屋。親家還是會來串門,母親對他再也沒有好臉色,說著說著就用話刺他。一家人對這個媳婦也有了一些看法,甚至一度傳出要離婚的傳聞。轉過年來,父親去世了,只活了三個年頭。能人藉著某個機緣去供銷社成了一名拿工資的工人。媳婦生了個女兒,胖乎乎的,大頭大臉的,只是兩隻眼睛是紅眼角,媳婦說是自己懷孕時吃了辣椒,孩子在胎里就上火了。那時候雖然一直宣傳社會主義社會不信鬼神,也曾經一度打倒了一切牛鬼蛇神,然而,在民間,算卦的、神嬤嬤、神漢還會悄悄地暗地裏經營自己的營生,因為老百姓信,婚喪嫁娶蓋房子看個日子圖個喜慶安心。孫奶奶是一個托着泰山老奶奶的香頭,和母親早年間就有來往,在當地很有名氣,給不少人看好了那種用科學沒法解釋的病,從不收人錢財,只吃人一頓飯,因婆家姓孫,被尊稱為孫奶奶。孩子滿月,母親請孫奶奶來吃滿月酒,把孩子抱給她看,請她順便給起個名。媳婦喜滋滋的把孩子抱了來,孫奶奶見孩子眼角通紅,沉思了一下,說“就叫二能吧!”便不再說什麼。媳婦有些不悅,等了等,見孫奶奶還是什麼也沒說,只好把孩子抱回了屋。沒人的時候,孫奶奶輕輕地給母親說“只怕不是個好東西托生的,子嗣上怕是不能如你意了。”母親還想再問點什麼,見孫奶奶不再說,便也就不再問了。
就這樣過了幾年,能人混的風生水起,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能買到別人買不到的東西就是最大的能耐。能人藉著在供銷社的便利,幫了親戚街坊不少忙,就連老黑閨女出嫁時的縫紉機都是他幫忙買的,有人誇他以德報怨,有人說他是及時雨,能人頓時聲明鵲起。幾年間他從趕大車運貨物做到了採購員。去的地方越來越多,見的世面越來越廣,能人那種能吃苦不怕難,去那兒都不怵頭的個性發揮的淋漓盡致。能人愛喝酒,而且大杯小杯一飲而盡,不醉不歸,還喝多了常常管不住自己那張嘴,有人說他胡吹海傍,也有曾經和他一塊兒出去過的人說有些他說的還真是有那麼回事。比如那一年鋼材緊俏,能人去了趟北京,據說找了個人一張條子就解決了,還帶回一堆的遠遠超出他的消費能力的東西,那台“長征牌”的銀白色收音機被母親放在佛堂里藏了好幾年,供銷社才採購進來了第一批收音機,洋洋的一件裙子就值十幾塊錢,而能人一個月的工資才十幾塊錢。那次能人喝多了,醉得實在不輕,他一仰脖,幹了杯子裏的酒“他不敢不答應,我手裏有抓手,”頓了頓他又說“吃他的、拿他的、罵了他也得給我賠笑臉。”好事的挑着話題追問“人家那麼厲害,你也敢?你手裏能有什麼?”能人紅着眼睛把眼一瞪“我是他們家恩人!他怕把孩子給他賣咾!”既而自顧自地一笑“就算想賣,俺老媽也不同意啊!那是她的命!”轉而又恨恨地道“他家那個二小子,不是東西,敢劫我,看不讓他爹揍死他!”再有追着問的,能人也不回答,一杯一杯的喝酒。這次能人真的喝的太多了,在回來的路上,一頭扎進了地下溝里,昏迷不醒。幸虧鄰村的街坊看見了,又恰好認識他,一輛平板車把渾身泥水又昏迷不醒的能人給送了回來。三哥和恰巧在街上的幾個人把他抬到床上,有人搖着頭說怕是不行了,孩子們哭成一片,母親和媳婦把能人擦洗乾淨,媳婦一陣一陣的抽泣,母親拉着能人的手,一遍遍呼喚着他的乳名“孩兒,孩兒!”她不相信能人能狠心就這麼撇下她走咾!母親一夜沒睡,能人昏睡了一天一夜,他醒了!張口就罵“小死孩子!你哥還說給我養老呢!”母親喜極而泣。人有用了外界的讚美就多,在一片讚美與吹捧中能人飄飄然了,飄飄然中,能人什麼活也不幹,時不時喝的醉醺醺,東家逛逛,西家轉轉,每到吃飯的時候,母親就站在大街上像喊孩子一樣,一遍遍呼喚他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