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祀之災（一）
套着一襲素灰色縮小版長衫的寶兒在人群中活躍地奔跑着，瘦軟的小手費勁地牽着體積超大的炎澤，面前人山人海，他憑藉著小身板靈活地穿梭於人群間隙中，可苦了炎澤，一路扒拉着擋道的路人，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或是謾罵。
不同於現代商場裏的逛街，一座立於城中的大中型商場，應有盡有，而眼前僅僅就是沿着本就狹窄的小街一路擺攤，雖然全手工工藝，眼花繚亂，但多是小吃或是古玩飾物，他自詡為遊走四方文武雙全的絕世英雄，對這樣的逛街實在提不起興趣。
雖然英雄此刻有些落魄。
“這街上的人都是拖家帶口來的吧？”炎澤被過往人潮擠到角落裏，屁股直接抵在馬車的車轅上，四周堵滿如鐵一般的人牆，無法動彈。
街面上被堵得水泄不通，炎澤將有逃竄趨勢的寶兒拽回來，鄭重其事地扶着他的肩膀，說道：“小不點，走吧，你看人這麼多，吃的也買不到，還不如回去睡大覺。”
神女參拜的祭祀儀式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只想趕緊過了這悲催勞累的帶孩子的一天，找個時間趕緊溜人，或是繼續尋找陽羚兒的線索或是鑽研回到現實生活的方式，過後再細細盤算，他可是堂堂偵查小隊的隊長，而不是被雇傭的保姆。
“哥哥，吃這個！”寶兒踮起腳舉着一塊熱氣騰騰的桂花糕。
望着眼前這一幕，炎澤感受到久違的溫暖，那是許久未聽到的人文關懷。對於二人間無法彌補的身高差，他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只能盡量地往上舉，以便炎澤輕鬆夠到。
他接過精緻小巧的桂花糕，掰下一小塊塞進嘴裏，他不大會表達，只能把剩下的黏着熟透的紅棗的那一塊推回寶兒手裏。
桂花糕很燙，從嘴裏一直燙到胃裏，像攀登雪峰的探險者，遭受了多長時間的酷寒，終有那麼一天，唯一挂念他性命的夥伴送來熱湯，雖然那位朋友心智都尚未成熟。女媧後輩多出奇才，能武善謀之人多如牛毛，又全是自大狂，冷嘲熱諷聽慣了，偶爾聽到一句軟萌的問候，他的心底像是初陽融化了厚雪。
怎一個感動了得？
等等，他不小心碰到腰間的錢囊，忽然意識到什麼問題。
他蹲了下來，待到寶兒把桂花糕全部咽下肚之後，語重心長地問道：“寶兒，這桂花糕是從哪裏來的？你的錢可都在我這！”
許是心虛，寶兒扭過頭左看右看，小臉刷地一下紅透了，支支吾吾地半天沒湊出緣由。
果然，炎澤沒猜錯，是他順手拿的，即為偷盜。
剛融化的積雪因天氣迅速轉寒又被凍成了厚實的冰面，而喝下熱湯的探險者嘴裏也被燙起潰瘍。
“寶兒，聽着。”炎澤像個仁義的長者不厭其煩地教育着小男孩，即便他向來都很反感婆婆媽媽的說教，“任何時刻都要記着，順手牽羊即為偷，靠偷盜獲得的不義之財是為黑錢。”
寶兒低着腦袋，堵着嘴巴以示委屈。炎澤本不願多管閑事，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日後叛逆期一過，無論是正道或是邪途，與他又有何干，反正那是的自己應該已經回到現實，繼續當著混吃混喝弔兒郎當的閑人隊長，偶爾想起當日險些被販賣的黑黢黢的幼兒，也不過感慨兩句。
但他不想小男孩變成自私奸詐的陰險小人，或許是因為那塊桂花糕，又或許是他的不經意間的那句話。
“嗯。”經過炎澤的不懈努力，寶兒點了點頭，朝他笑了笑，小乳牙忽閃忽閃的。
平淡的嘈雜聲忽然變得強烈起來，人群也有初始的嘮家常變為喧嘩大喊，人群紛紛向前涌，推搡着兩人也一同向前，空中瀰漫著淡淡的香火味，像寺廟內燃着的香柱的味道。
在場的民眾宛如看到神仙似的，全部沸騰起來，即便炎澤有着身高優勢，視野依然被前方舉着孩子的、搖晃着雙臂的、躥上躥下的人給攔住了，只有望不盡頭的腦袋和吵到心慌的尖叫。
開演唱會也不見有這陣勢啊！炎澤有些無語，現在他就像被網兜困住的野豬進不能進退沒有路，只能當個移動的柱子供一旁的婦孺穩住重心。
“來了來了，我們有救了！”身旁年邁的老婦幾乎是聲淚俱下。
生存之道居然交到一個不能自已的神女手裏，炎澤只想嘲笑這群人的無知，他甚至想爬到高樓處，舉着喇叭讓這群無知民眾清醒點，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不過，理智戰勝了衝動，他丟不起這臉，更何況，與他何干？
聲勢浩大的隊伍來了，圍觀群眾自覺地向後挪以留出足夠的行駛空間，只有滿臉不屑的炎澤拉着寶兒站在原地原封不動，這樣一來，他們變成了第一排的人。
他冷笑一聲，帶着無盡的嘲諷。
婢女提着未點燃的花燈走在隊伍的前頭，後面跟着打扮怪異的青年男女，臉上畫著猙獰的油彩，約莫二十個人，他們跳着奇異的舞步，一動一回頭，一搖行一步。步履緩慢的轎夫緊跟其後，十二人抬的轎攆幾乎霸佔一整條街，轎攆被厚實的綠紗籠蓋着，頂端墜着五彩琉璃珠，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再往後，便是又一眾提燈侍女和一些步行的官宦子弟。
要是為每個人的腰間都系一根紅帶，再在隊伍前端安插進敲鑼打鼓的隊伍，不正是古裝劇中迎親儀式嗎？炎澤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邏輯，只是感嘆在這些風俗禮儀上，是真的闊綽。
他原先還竊喜，站在首排還能趁機觀賞一下神女究竟是何方神聖，卻沒想到轎攆被綠紗籠得嚴嚴實實的，只能隱隱約約地瞄見個人影，是名體態優雅的女子無疑。
沒意思，他拉起寶兒想溜走，現場氣氛實在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是……”寶兒指着神女，像是看出什麼貓膩。
炎澤順着看過去，一陣風掀起了綠紗帳，漏出不規則的縫隙，透過那個縫隙，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始終不敢相信的人。
而轎中人也是透過這個縫隙，看到了一個人，那時候，她的腦子裏閃過無數本不該不屬於她的畫面，像被命運捉弄似的，她不由自主地哭了，只惜只能縮在綠紗內無聲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