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故人之妹
車駕沿路向西，一刻后調頭南行。半個時辰后，王亥勒馬停住車駕，翻身下來立在輜車旁邊躬身請蕭問天下車。車前棉簾剛被攏起，王亥連忙伸手扶着蕭問天，繼而引路穿門過堂，進到里廳之內。
宴席早已準備齊全，每面長案上架起一尊小炭爐，爐上的燉盅滾得正好，噗噗地向外冒出熱氣，整個廳堂內一股羊肉的膻香撲鼻而來。蕭問天大步走到廳里正中的上位，面朝廳門坐下，衛率令李響領三五名衛士散在蕭問天兩旁站定。王亥將張放、馮蘭引到東邊席坐下，自己再走到西邊案跪坐好，一時廳堂之內眾人肅容無聲，在各自食案之後直身向里側望着蕭問天，瞧這光景，蕭問天明白，該說點什麼了。
“此次陳倉被災，陛下心繫黎民，故命孤代為巡視災情，所以才有緣與在座諸位相識。孤又聞縣署治災得力，諸事已是妥當，大覺寬慰呀！正因如此，縣令提請開宴，孤不作他議。來，諸位同飲一杯，治災辛苦了！”。說罷，蕭問天舉起耳杯，向廳內眾人隔空遙舉，攏袖遮面，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宴開片刻，開頭拘謹的氛圍一掃而光，陳倉縣署的大小官吏在王亥的帶領下，不住地輪番向蕭問天敬酒。三五巡之後，蕭問天見後面還有人第次上前而來，哪裏抵擋得住，要知道，漢時所飲都是高純度的糧食白酒，可不比後世的啤酒，十幾二十瓶不醉。蕭問天向下一個眼神，張放會意，拉起馮蘭在下面一同擋在蕭問天案前，觥籌交錯、左呼右笑，替蕭問天與來人頻頻碰杯而飲。
“好個張放！”，蕭問天滿臉笑意，看着台階下的張放替自己擋酒，心中頗為受用。
酒過數巡，諸人“禮尚往來”完畢，宴席告一段落。王亥待往來敬酒的人都回座坐下，便撫掌三聲。絲竹管弦之聲驟起，十來名舞女隨樂聯袂飄出，廳中霎時長袖翻飛，香風陣陣、雲鬢聳動。蕭問天將那舞女一掃而過，個個面容姣好、身段輕盈，想必王亥很是費了些心思。但見美人，雲胡不喜？霓裳涌動，蓮步輕移，蕭問天自飲一口，欣賞起來。
曲畢，人散。王亥朝蕭問天看去，驚覺蕭問天已經伏案睡倒！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求救地看着張放和馮蘭二人。張放伸出手指放在嘴邊，做噤聲狀，再招手讓王亥過來小聲說道：“殿下連日騎馬奔馳，十分疲憊，這宴到此為止吧。縣令且去尋得一處清幽之地，好扶殿下前去歇息”。
王亥忙點頭道：“下官省得，如今寒舍已經騰空，專候殿下來陳倉歇腳。陳倉小小縣城，還望舍人替下官在殿下跟前通融幾句，招待不周，莫要怪罪才好！”。
“放心，殿下是寬容明理之人，既如此，請縣令帶路，我扶殿下即刻跟來”。說完，張放抬腳上台階，同馮蘭兩人彎腰將蕭問天的胳膊搭在肩上，扶起蕭問天尾隨王亥出廳堂而去，衛率令李響忙領衛士跟上。
一覺昏天暗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蕭問天只覺頭痛欲裂，睜眼見自己和衣躺在榻上，榻下跪坐一名十三四歲模樣的青衣小婢，裊裊薰香鑽入鼻中，蕭問天方覺得好過一點。青衣小婢見蕭問天醒來，皺起眉頭不住地用手擠按太陽穴，忙起身端來熱水，用棉巾在水中一過，擰乾敷在蕭問天的額頭。
蕭問天眯上眼任她服侍着，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何地？什麼時辰了？”。
“回殿下，現在亥時了，這裏是縣令府上”，小婢女答的不卑不亢。
蕭問天聽這聲音有些熟悉，睜眼細看，眼前小丫頭的身形面容，彷彿在哪裏見過似的，好奇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家住哪裏？”。
那丫頭見蕭問天柔聲相問，眼眶竟有些紅了，看得出她強忍住了心中的情緒，語氣故作平靜地答道：“奴婢名喚小梅，家在美陽縣”。
蕭問天有些不解地問道：“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想家了？”。
“回殿下，奴婢無家可想”。
乍聞此言，蕭問天不禁一愣，忙又問：“怎能無家可想？難道家中再無親人？”。
小梅卻吱吱唔唔起來，欲言又止。
一陣情急之下，蕭問天就要接着逼問，轉念覺得不妥，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開導比威逼有用。於是深深吸氣一口，壓下急躁的情緒，耐心的勸道：“孤看你面容身形，像極了孤府上的一個人，她為人心眼很好，性情大方，做事細緻縝密，甚為孤所喜愛”。蕭問天說這些，是想給小梅一些鼓勵，言下之意為：你若能如此，孤也必定喜愛。
“殿下說府中有個人像奴婢，倒教奴婢想起姐姐來，她入宮已經兩三年了，那時候奴婢還小。只是這些年姐姐音信全無，阿父在的時候，全家也沒做他想，只當這個姐姐已經不在了……”。小梅說著說著，快要哭出聲來。
古代封建王朝時候的事情，蕭問天在以前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尋常人家的女兒應徵入宮，不說當上皇后，為妃為嬪都很困難。後宮之地，爭寵妒愛，絕大多數做宮女的，或被算計利用、或被位高的嬪妃泄憤懲戒，總之，縱然是小心翼翼地當差，保不準什麼時候災禍臨頭。不是有句話么：一入宮門深似海。這似海之深的宮門，吞噬的可是條條鮮活的年輕生命。
想到這些，蕭問天先前的急躁也沒了，連聲安慰小梅，只是每每再問到她家中的事情，小梅似有顧忌，避而不答。蕭問天無法，儘管疑竇叢生，卻也不好再去糾纏那個問題。又想到小梅在宮中的姐姐，因而問道：“你那姐姐喚作什麼名字，說不定孤能替你打探打探”。
“奴婢姐姐的名字叫珠兒，從前村子裏的人都說我們長得很像呢”，小丫頭邊說邊起身轉了一圈，好叫蕭問天看清自己的形容。小梅自打做了官奴，還從未見過如此和藹可親的官家，更難得的是，眼前這個青年男子竟是當今太子。天家威儀，不怒自威，太子卻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一般，耐心地安慰詢問，讓她的心裏升騰起無限感激和希望。
“珠兒！”，蕭問天叫出聲來，“可是葉珠兒？”。
“奴婢正是姓葉，難道殿下認得奴婢姐姐？”，小梅驚喜地說道。
“右扶風美陽縣人？你還有個兄長對吧？”蕭問天想起那日珠兒替他沐浴時候的對話，“先前提到府上和你相像那位，孤以為正是你姐姐！”。
“殿下怎知奴婢有一兄長？”，驚訝之餘，葉梅不禁又喜又悲。照太子的語氣，那個珠兒確實是她的姐姐，各處環節吻合無誤，那麼，這個世界上不再是自己孤零零一個，還有親人尚在！
“好了好了，莫哭了！”，蕭問天從塌上坐起來，輕輕拍着悶聲抽泣的小梅的肩膀，“從今往後，你可願意跟着孤？”。
小梅忙俯拜道：“殿下恩德，奴婢哪能不願，日後必將盡心服侍殿下左右，以報一二！”，說完連叩三才起身坐好。
“好好，夜已深，孤不用你服侍了，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