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陳倉縣令
翌日卯時初，屋外漆黑如墨，太子府各個院落處處燈火，府中眾多奴婢宦人，在太子詹事的吆喝下步履匆匆，各司其事，緊張地為太子的陳倉之行準備着。
蕭問天也起了個大早，在許香茹的親身服侍下，少有言語地洗漱、整衣、用膳。半個時辰后，太子府衛率令李響領五十騎衛士列隊於府前道中，舍人張放、洗馬馮蘭跟蕭問天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門，翻身跨上衛士牽在衛隊前的駿馬。儘管昨晚與幾位太子府屬官計議半夜，又在凌晨早起，此刻馬背上的蕭問天卻精神飽滿，內心亢奮。要知道，這次陳倉之行，可是他來到漢朝後獨立自主地去處置的第一件大事，想着一展拳腳地把事情辦好，自然心情激動。當下頭也不回地右手握馬鞭向前一揮，示意隊伍開拔。
太子府門前，許香茹領着王嬙、珠兒、露兒等十數名女眷奴婢，望着漸漸遠去的滾滾馬蹄出神。十歲的青年夫妻，最是情傷離別，許香茹不知道蕭問天此去需要多少時日才能返回，見蕭問天離去的時候竟然沒再看她一眼，心起怨意，秀麗的臉龐上又有了梨花帶雨之意。王嬙昨晚才來府中，人物皆不熟悉，也不好說什麼。倒是珠兒扶着許香茹不停聲的勸解。
才出章城門，蕭問天老遠看到一部軍馬黑甲紅衣，整齊列於道旁等候，面面朱紅旌旗迎風招展，不聞人聲只有戰馬間或嘶鳴，卻被那騎士勒住韁繩而隊列不亂。待蕭問天行至隊伍不遠處，軍陣中拍馬走出三人迎上蕭問天，翻身下馬來拜，正是屯騎校尉張樂和王章、王咸。兩三句寒暄后，蕭問天命王章和王咸跟在自己身後，張樂引屯騎軍騎跟在衛隊之後。隊伍調整完畢，呼喝之聲乍起，二三百人的隊伍在蕭問天領頭之下，馭馬在黃土大道中向西急馳。
一路逆渭水而行，好在天寒道中行人稀少，即便有人冒着風寒趕路，遠遠望見軍騎后早就避讓兩旁，所以蕭問天在路途中罕有阻擋，行程走的頗為順利。不到三個時辰，咸陽城已甩在身後，又過了將近三個時辰，天已黑透，蕭問天放眼前望，見一片燈火漸密，遠大過尋常村莊規模，於是捏起馬鞭向前指了指，問左右道：“前面何地，你們可知道？”。
夜幕之下，地貌地物不甚明了，只見周圍丘陵相連，山影重重，張放、王章等人不好回答，無語以對。靠後的衛率令李響在馬上報拳回道：“秉殿下，依照馬力腳程推算，臣以為前面應是邰縣”。
“過邰縣，再經美陽，前面就是陳倉了，天色已晚，殿下不如就在邰縣歇息一晚，明日午後差不多能到陳倉”，旁邊的王咸建議蕭問天道。
“也好，衛率令，傳孤的話給屯騎校尉，就在此處擇地紮營，準備夜宿，明日辰時再啟程出”。
入夜天氣更冷，山風嗖嗖地刮過臉頰，順着領口直往袍服里鑽。兵士們從馱着行李輜重的馬匹上卸下紮營物什，叮叮噹噹地在軍官的指揮下忙開了。張放不知從哪裏抱來一把乾草，鋪在一處背風之地，又牽來馬匹擋在兩邊，請來蕭問天席地而坐。王章、王咸、馮蘭幾人也圍在蕭問天下坐下，都是十歲的年輕人，話鋒甚健，不時傳出陣陣爽朗的笑聲，幾人絲毫沒有車馬勞頓之意。
數聲雞啼鳴破沉沉的青黑夜幕，蕭問天一行人晨起收拾停當，正用朝食時候，太陽紅燦燦地升上東天，陽光穿過朝霞柔和地灑在四野之地，竟是十一月來難得的好天氣。
野外不比宮中，行軍的乾糧就是朝食了，蕭問天也不在意，甚至有些說不出來的愜意。儘管如今貴為太子，但是看起來，以前軍旅生涯留下的習慣，如今還深深地潛伏在他的身上。狼吞虎咽幾口后，蕭問天命眾人上馬開拔，直奔陳倉而去。
申時末，陳倉縣的界碑在奔馳的馬蹄旁一晃而過，青灰的城牆咫尺在望。再行片刻，蕭問天看到前面城門洞開，城門外的道路兩旁排列着不少人群。看到自己的馬隊，人群一陣騷動，自城門中走出十來名黑色朝衣的官吏，迎着自己疾步向前走來。
“臣陳倉縣令王亥，攜縣署屬吏拜見殿下！”。縣令王亥說完，領着十來人齊齊朝蕭問天擺倒。西漢時萬戶以上大縣設令，萬戶下小縣設長，馬上的蕭問天兀自有些訝異，眼前這名縣令白面無須，年紀應該和自己相仿，如此年輕已是俸祿千石之官，況且職所為京都三輔之地，可稱得上年少有為。心中生出好感，蕭問天抬手道：“快起來吧，縣令賑災事務繁忙，還於百忙之中前來迎接孤，讓孤心有不安啦！”。
王亥稱謝起身，搶身執韁扶蕭問天下馬後道：“區區小災，臣已巡視安撫完畢，再加上朝廷命上官右扶風撥來足夠錢糧，何勞殿下親至！”。
“哦？是么？圍於縣署的災民已經散去？”，蕭問天邊走邊問。
“那些個災民聚眾鬧事，一時民意洶洶，不過圖個朝廷錢糧撫恤，錢糧一但放，自然散去”。王亥陪着笑垂手在蕭問天身後答道。
“那百姓受災情況到底如何？房屋毀壞可曾安置好？”，蕭問天又問。
“殿下大可放心，今次冰雹，縣西幾處村舍稍重，臣已命人購置木料灰石等物，本縣不足，更是調自臨縣，務必在大雪之前讓百姓居有其所”。
蕭問天停下腳步，拍了拍王亥的肩膀贊道：“真能吏也！我大漢凡食朝廷俸祿，若皆如縣令作為，何患國家之不安，百姓不富足！”。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過為人臣子的本份罷了！”，王亥先拱手謙虛一番，再伸手作請狀，邀蕭問天道：“公事再無憂慮，旅途車馬勞頓，臣請殿下一行至寒舍，也好替殿下接風洗塵！”。
迎來送往皆宴請，幾千年的風俗代代相傳，古今同理。既為漢人，蕭問天也未能免俗，再，自己在陳倉初來乍到，不好照面即拂本地父母官之意，於是點頭應允，命王亥在前面帶路，自己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眾人穿城門而入，王亥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招來安置在城內大道上的車駕，躬身請蕭問天上車，自己竟爬上車頭當起了馭手。長鞭高舉，一聲清脆的呼喝聲后，輜車緩緩而動，平穩地向縣城中心地帶駛去。
蕭問天只命張放跟自己上到車內，不想軍騎擾民，又命屯騎校尉張樂領着本部騎士於城外空地紮營，自己太子府的五十名衛士則由李響帶着跟在車駕後面。張放挑窗看着車外風景，蕭問天雙眼微閉想起了心事。王亥遞上去的上疏，兩天前他曾仔細看過，字語行間中提到的災情民意十分嚴峻。哪知自己火急火燎地跑過來，縣令王亥的幾句簡報卻又輕描淡寫，好像什麼都未曾生過一般。此刻在車內靜下心來兩廂對照，蕭問天一時覺得陳倉哪裏像遭了災呀，百姓分明是安居樂業，一片歌舞昇平么！“這王亥要麼大才，要麼大奸！”蕭問天內心暗道。中國幾千年的官德吏品，他曾經深有體會和不滿，本能地生出一絲疑惑與不信任，於是招手讓張放靠近，附在耳邊細細交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