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海為家
天地漫漫,何是歸處?
以天為蓋,以地為廬,四海為家,不論歸處。
京城畔的麓縣,是奉霈縣去往京城的必經之地。這個年代也一樣,沒有身份證,就是“不存在的”人,而更可悲的是,這個年代還沒有證明!哪怕我可以開個證明,證明一下“我存在着”“我還活着”也好啊!但畢竟,她又沒穿越到皇帝老子家裏,小人物沒有辦法,只得先落腳麓縣。
翌日,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出現在麓縣的秋羅酒樓。掌柜撇了撇嘴,對着少年羸弱的細胳膊捏上了一捏,又嘆了幾嘆,搖頭:“小子哎!你到底太弱了,姑娘家似的,我們這兒的活兒你怕是幹不了的吧?”
少年撣了撣染灰的袍子,白了他一眼,誰說的!我只是看着弱!
那故意低沉下來卻依舊童稚的聲音,更讓掌柜不太滿意了:“小子,你老實說,到底多大了,怎麼這麼細嫩!”
“我真的十五了!身子骨小,那都是父母給的,我能有什麼辦法嗎?”
“嘶,這個嘛,誒?你家中父母呢?”
“家裏意外,就剩我一個了。”
“那你小子怎的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難過的?”
少年抬頭,靜靜的看着那掌柜的,他一字一頓道:“不開心,也是一天,開心,也是一天,無論傷不傷心難不難過,該怎麼過日子,還是得怎麼過日子。是,我是成了孤兒,但是我無須為此過分傷心,我想我爹我娘他們,也不想我在這兒無謂的傷心吧?”
酒樓一角坐着的男人聞言看了過來,神色略複雜了片刻,嘴角微微一勾,身邊人會意,去同那掌柜的耳語了一句,少年就這樣被收入酒樓作了小夥計。
既是小夥計,給的工資自然是少的可憐,當然,做的活兒也相對……多一些。當真是吃的是草,擠的是奶啊!
少年打扮的元黛轉身,恨恨的抹了一把灰突突的臉,慨嘆不已。做童工便只有被欺負的份兒,這一點上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怎麼想,擺古代好歹還有工作還有錢拿,擺上輩子,未成年人屁工作也不會有,收童工的判刑可是極重的,唯有免費勞動才行,所以這麼想來,現在已經是很不錯了。
哎,誰讓自個兒命不好穿越過來是個小孩兒,只有忍氣吞聲罷了,如若能穿過來做一個妖嬈的女子,那該多好!她低頭看了看平胸,穿過來是個小孩兒,只有這一個好處,那就是,扮男人,不,扮男孩方便。
下午期間酒樓是打烊的——為了省工錢,酒樓後頭有間屋子供休息,雖然都只能坐着最多半躺着,但房中早已是呼聲陣陣,元黛嘆了口氣,悄咪咪的出去了。
耀日漸由中向西傾斜,這個時間點兒,是隔壁茶館裏最熱鬧的時候。可以理解,這個,無論在哪個年代,下午茶這項閑人消遣或忙裏忙裏偷閑個人休閑的活動總是有許多人熱衷。
只見那堂正中央,頭髮有些花白的男人一襲乾淨的水青色長袍,手持一柄被他不斷邊說邊晃來晃去得令人實在無法看清上面所寫的摺扇,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元黛穿着不太合身的寬大男式長袍,擇了二樓臨着欄杆一側坐下,叫了杯茶。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啊,洛王右手迅速的握上劍柄,”說書先生將扇子比作劍柄,手握扇置於腰間,隨後又猛地抬起,直指向前:“他揮劍,直抵刺客咽喉!”他激動萬分的噴着口水:“無絲毫多餘招式,就在半空中,”他繼續拿自家扇子做道具,他放慢語速,道:“劃了一個半圓弧,刺過去!卻不料,那刺客是個訓練有素的,當機立斷加速刺向祖先帝心口!”
搖了搖頭——“所有人皆驚愣住,無法動作!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他右手拿着扇子往左手手心一拍,指着前上方“躺槍”的空氣:“洛王飛身躍起,而那馬,因跟隨洛王多年,通曉人意,也立刻明了主人之意,配合著儘力躍起。”
他搖着頭唏噓感嘆着,眼神中儘是無比激動,他繼續着他眉飛色舞的演講:“洛王腳踏住馬背,那麼一蹬!搶先於刺客一步。而此時祖先帝也避開了劍鋒,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化險,為夷!洛王偏轉劍鋒,直刺入刺客鎖骨!刺客吃痛,即使訓練有素,也在那一瞬忘卻要領,被洛王擒住!被捏住下頜!隨後,禁衛軍便迅速上前,摘了刺客口中所藏自殺用的毒藥,即刻送往了刑獄。”
說書先生……說書的肯定知道的多,定能詳說當年之事,好弄明白蘇家到底為何受此災難,但,敢不敢說先不談,她以什麼身份去問,已死之人蘇願之?
這說書的明顯不大專業,說的精彩與否咱先不談,就沖他現在大口大口猛喝水的樣子一點也不文雅,便想着也不是這說書界裏什麼厲害的。不過也是,在上輩子那個時代,說書是一種古老文化的傳承,而擺在現如今這個年代,說書的那是爛大街的工作,有酒店有驛館有茶室,就有說書先生。
在這個沒有電子產品用以消遣的時代,無聊了總不能老聽戲,而且這普通人家也支撐不起看戲的費用,所以,說書的便有了市場。不在家耕地而又有點文化的,就可以來說書,想必,眼前這個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
嘖嘖,怎麼都覺着,不靠譜。
一杯水下肚,那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又理了理花白的頭髮,昂起頭來,繼續講着當朝這曾經呼風喚雨過的洛王殿下,手裏頭一把扇子晃蕩的人頭昏。
“元和——三十二年,瑜洲——澇災。不僅——田地顆粒無收!百姓——竟連住處也無!當地長官,不僅——治水無方,還——搜刮百姓,各類苛捐雜稅!只增、不減!眾大臣皆聲討當地縣令,要求——嚴厲懲治!而——罷免官員之後,苛捐雜稅——卻——依然存在,且——縣令衙門處,各小官、小兵——猴子稱大王!民間苦楚——反而是,成——倍——的,增加。”
眉頭蹙起,唉聲嘆氣:“民眾——生存無望,紛紛——揭竿而起,引起一場——不小的——騷亂。”
二樓,元黛扶額,這,這這,這這這——能不能好好的一口氣說話不要斷這麼多次?是只能說激動的不能說平常的?不激動的就拚命拖沓着語速隨便逮着一處就停來停去跟抽風似的?
“這——令朝中——分外頭疼。而那時,唯洛王——出妙策,治水——平亂,與前任戶部尚書——同——上——諫言,和朝中眾臣——疏通、排水,以及——出兵鎮壓,”元黛心不在焉的聽着,疏通排水出兵鎮壓百姓平定亂賊,這有什麼特別的嗎?然後,她又聽到那說書先生繼續道:“的——平常措施相比,其,大才——非凡也。”
原來剛剛是因為沒說完。
等等——前任戶部尚書,不正是蘇願之的祖父?元黛蹙眉。正沉思,卻忽聽得一聲——“這位姑娘,初到京城?”
不遠處窗旁位置,一面目清秀、着雪白長衫的男子走來,他盈盈笑着,看着她。
元黛不答,於是,那男子就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她面前:“聽小公子的口音,像是京城人氏,不知可是小公子親近中有京城人?”
“我不記得我有說過話。”
男子明媚的笑起來,滿臉寫着“無公害”三個字,可元黛覺着並不可信。
他道:“那小公子面前的這杯茶,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打手勢?”
“你很早就盯上我了?”
“嘖,”男子別開頭,嘆了口氣:“唉,說的真難聽。湊巧而已,我可比你來得早。”
“呵,我來的時候,二樓可是空無一人。”
“哦,可小公子是背對着樓梯坐的,而我,一向走路沒有聲音。小公子方才,確是一丁點兒都沒有察覺罷?”
元黛不說話。
靜默良久。
“後來——秋獵——之時,洛王殿下——又拔得頭籌!”
忽然,元黛答非所問道:“我兒時曾在京城待過四五年。”
男子又笑,淺淺的笑着,眼若兩彎月牙,他也答非所問:“瞧小公子聽的認真,不知,小公子覺着,這故事如何?”
“說書先生的故事往往都是言過其實。”幾乎是脫口而出,出後方覺不妥,元黛只得笑笑,假裝專心飲茶。
男子乾笑了兩聲,道:“呵呵,好吧。小公子,在下找您,也不是沒有道理,也不是閑得慌,只是,在下善於瞧人,覺着小公子眉心微蹙,眼神清澈不足,似是有些疑惑,在下,願盡微薄之力。”
元黛抬眼看他。
“小公子應是不常出門,所以不大知道這市裏的事。在下常落腳此地,知道的也寬泛,俗稱作‘包打聽’。四處客棧里有說書人,自然也有‘包打聽’。在下便是干此行當,勉強餬口的。倘小公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可與在下說一說。哦,當然,方便的話請喝盞小酒便更好,在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罷,他扯了把和那說書先生差不多,但明顯質地好很多的扇子扇起來,即使邸店裏並沒多熱。
元黛笑了笑,只忖度片刻便招來店小二,眼神示意瞧了眼這位“包打聽”道:“麻煩添盞薄酒,按這位客官平日裏常要的量。”
如真是常在此的“包打聽”,店小二自然要是再熟悉不過,她藉此一試,以求安心。見店小二應聲下去,她微放下心來,抬眼不經意間卻瞧見那位“包打聽”的眼裏一抹異色閃過,心下疑惑,卻也未深究。
“不知,你可知蘇欽之事?”
這開門見山的問法兒,聽的“包打聽”輕輕一笑:“哦,那個被貶的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