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登錄碼頭
從高原離開后，逃生的人群漸漸被分散開來，因為人們對前路沒有一個統一的認識。
南帝辛與林結櫻還在一起。
由於南帝辛是第二代家園遺民的緣故，很多人跟着她倆，他們希望這個曾經經歷過大逃亡的人能給他們帶來生路，帶他們找到登錄碼頭。
南帝辛也希望帶給大家生路，不過她還是不相信大家都到了趕往登錄碼頭的時刻。
她一路上拒絕回答任何人的問題，只是埋頭尋找還沒有被洪水侵襲的高地。
林結櫻知道，南帝辛心中藏着很多事。
“你感到有壓力嗎？大家寄希望於你，你是不是感到有壓力？你不用多想，那是他們還沒看清這場災難……”林結櫻絕望道，她的語氣透露出死亡氣息。
“不，櫻子，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沒到那個時候。”
“哪個時候？”
“需要到達登錄碼頭的時候。”
林結櫻抬起頭，看向南帝辛：“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南帝辛認真、滿腹心事地搖搖頭。
“可……你真的這麼想？可數據委員會已經……你不相信嗎？”
南帝辛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快步走在前面。這一行人後面是正在逼近的銀色洪水。
“你們都知道，前兩次大逃亡前發生了什麼樣的災難。你覺得這次真的又到了（毀滅時刻）嗎？”
第一次災難是網絡空間能量場萎縮。
第二次災難是家園過度擁擠，空間能量場爆炸。
“是，我知道——”
“而現在卻是洪水，這、這太說不過去了。看起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
“可是沒有誰規定，歷代家園毀滅的災難都要有關係。”林結櫻道，“連數據委員會都公佈了……你是太害怕死去，才抱着這樣的想法的嗎？”
“不。”
第三代家園便要滅亡了。
她怎麼會怕死呢？
南帝辛心道。
第二代家園一共存在了五十年，第二代家園滅亡時她六歲。如今她三十三歲。
雖然是第二代家園遺民，她卻不是參與第三代家園創建的祖宗，也不是數據委員會的人，她只是個普通的科技人，一如既往。
她的普通的人格已經延續了三十三年。
不過在多數意識里，她從不認為自己普通。因為她希望自己某一天能夠走出類人世界的局限，到人類社會中去，做個真正的人。
想做真正的人自然是不會怕死的。
只不過，如果此次的洪水註定是毀滅性的災難，那她做人的希望會完全破滅，因為她存活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不怕死，只是害怕在還沒能做人之前就死了。
而做人，這樣的想法林結櫻肯定不會理解的。因為第三代家園裏的他們雖然正過着與人類相似的生活，而他們永遠都清醒地知道：他們不是人，也永遠不會成為創造者們那樣的人。
人活着，依賴肉身；類人活着，依賴能量網絡空間。兩者各有依賴、各有局限。拜上一代家園的獨立運動所賜，如今人類不被允許進入類人世界，類人也無法在人類世界自如地生活。所以人和類人世界幾乎完全分離開來（除了那些偷偷跑到對方世界又很快離開的不安分份子）。
“你不相信這是災難，那你能找到解救之法嗎？”
林結櫻這個問題打斷了南帝辛的思緒。
是啊，解救之法，她最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解救之法便是對抗銀色洪水的方法，便是在洪水中生存的方法。
可是她並沒有找到解救之法。其他的科技人也沒有找到解救之法，所以大家都已經相信，這是大逃亡前的災難。
或許她也得不得不相信。南帝辛道。
“沒關係，帶着希望生活總是美好的。”林結櫻擁抱了一下南帝辛。
短短兩天之內，氣候惡變到無法形容的地步。
颶風會突然而至，而且對於每一個逃往登陸碼頭的人都是逆風。
天昏地暗，陰雲不散。
洪水已經侵襲到不同維度，這也是本次洪災泛濫如此之快的原因。
大部分地區，人們只能靠水面上的皮毛動物殘屍來判別方位、尋找被洪水掩蓋了的大橋、高地，再裹着防腐布、從這些地方的淺層洪水中踏過，去往安全地帶。
銀色洪水是粘稠的，人們看不到下面的東西，稍有不慎，便會踩空，跌進大橋下面。
烏雲之中又下起大雨。
“天要絕人，天要絕人啊！”
“還好還好，下的是正常的雨水，不是毒液。”南帝辛安慰大家道。
“可是這些雨水並不能稀釋毒液的威力，反而會加劇洪水的泛濫！我們的路很快會被斷絕。”林結櫻悲戚道。轉眼之間這個剛剛還在想着南帝辛的希望的女人已經變得悲傷不已。
如今，這個逃生隊伍只剩下十三個人了。那掉隊的三十個人皆是因為不小心觸碰到其他維度的洪水，頭髮或者手臂忽然開始冒煙、腐蝕，接着整個人就跌進了其他維度的銀色洪水中。
南帝辛和龍鏡禹眼睜睜看着掉隊人的身體在液體中咕咕冒泡，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一種折磨。
有多少人因為忍受不了這種折磨，跟着跳進了洪水中，隨親愛的人而去，隨他人而去。
悲觀主義者看到這樣的畫面，說這是人情的希望，也是類人的絕望。
南帝辛始終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不，這隻不過是一場洪水災難而已，怎麼就到了絕望時刻呢？”
又往前走了十幾里路，大家的通訊設備忽然發出一條斷斷續續通知：
防腐服正在運往各高地賑災點，大家及時領取。
南帝辛帶着大家去往賑災點，那裏有防腐服，穿着防腐服就不怕跌進液體中了。
防腐服是從京海市運送過來的，看樣子京海市的情形還安全着。
不過防腐服數量有限。
辛辛苦苦爬到高地上的人們因為搶奪資源大打出手。
南帝辛的隊伍被一撥人突然襲擊，三個老鄉被推下高地，摔進洪水中。其中一套防腐服也跟着摔了下去。
這群人已經變成生死關頭失去人性的野獸，這個時候講理智是講不通的。
南帝辛握起鐵拳，不得不做回曾經的AI戶外訓練導師，驟然跳起來，伸出好久沒有使用過的連環鞭腿，重重踢向幾個突襲者。
自己的隊伍里剩下的人當中只有她做過戶外野戰訓練，可以與幾個搶奪者抗衡，其他人只能守好自己的命和自己的防護服。
“圍攻她、圍攻她。”一個男人指揮道。其他人紛紛調轉方向，像二十世紀電影中的喪屍一般，圍攏向南帝辛。
林結櫻和兩個男人從後面撲上去，拖住幾個搶奪者的後退，結果差點被踢下高地。
南帝辛驚慌地與搶在前面的人搏鬥着，一邊喊林結櫻的名字，這時候她發現身後還有一個林結櫻。
不止一個林結櫻，周圍出現很多相似體。
原來大家開始分離出多重人格，就像孫悟空，拔出汗毛，吹出眾多打手。
但是這樣做也是危險的，一旦另一重人格掉進高地下面的洪水，其他人格便會很快倒地，最後這個人便很快被打敗。
所以要速戰速決。
一時間，高地上的人影多了幾倍。
南帝辛第一次分離出自己的意識和人格，那些瘋狂的、痛苦的、膽怯的、痴傻的，全部跳了出來。
風雨和洪水的嘩嘩聲中響起一陣廝殺聲。
多像遊戲中的場景。
大災難面前，依然要互相殘殺。
幾分鐘過後，高地上終於只剩下幾個單一人格的人。
南帝辛喘着氣，被血水、雨水澆灌的頭髮黏嗒嗒地貼在臉上、脖子上。
忽然，她看到自己的頭髮在冒煙。
南帝辛急忙掏出一把剪刀，甩起長發，長發飄起的瞬間，剪刀咔嚓下去，一頭長發被截斷。
林結櫻也嚇得長大了嘴巴。
幸虧她發現及時，要不然——已經跌進其他維度的洪水中了。
林結櫻哭着，一把撲在南帝辛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