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生一個
“終於可以去仔細參觀一下你們的窩巢了,而且還是和這裏的王以及王身邊的大紅人科學家走在一起。”儘管拖着一身略顯笨重的皮囊,梅生還是激動地跳彈不止。
自從大腦里接收到藍靈語言的那一刻,梅生對這個外星世界的陌生感和緊張感一掃而空。只要能與這個世界進行語言交流,那一切問題就都不算問題了。這裏對於她是一個可以探索和理解的地方,她的身份對於這裏也不再是突兀的外來物種,他們可以無障礙接觸了。
出發前靈王告訴梅生聖樹叢下面棲息着很多微生物(梅生叫它們微生獸而不是微生物,因為她認為之後見到的其中體型最小的也有地球上的土拔鼠那麼大),它們可能會攻擊梅生這個外星物種,因為對於它們來說她的到來就是不明生物入侵。
“我懂,生物入侵、搶佔地盤、消滅土著很可怕的。可我不會傷害它們的,它們很快就知道了。”
話說著,他們三個已經來到了靈獸宮最偏僻處一片高聳、密實的聖樹叢,梅生才看清那些四處招展、軟而修長的東西並不是聖樹的葉子,而是一種附生植物,到處看看,還有各種各樣像這樣裝飾成葉子的不同科目的生物:攀緣植物、藤蔓植物、寄生植物、共體植物等等。
就在自己的腳下,葉狀植物下正酣眠、活動着無數的外星小物種。
啊,我們本來是三生三世也搭不上邊的異星物種,現在卻觸手可及,而且都成鄰居了。梅生幾乎要感動哭了,這真真切切的感覺、這融入其中的美妙,用什麼來表達呢?哎,窮於言辭,還是引詩一首:
“林中一棵棵大樹,我置身其中,
面對身邊的萬物,靜妙的一切,
伴隨你的靜默,我進入自己的心靈,
深感有人在愛我,有人在聆聽。”
她想放聲高歌,這就是我要的一切,唯願長眠於此。
“這是雨果的詩。”兩個怪物嘲諷般相互對視一下。
“對,這是雨果的詩,你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我敢肯定你們都不知道雨果是誰。知道嗎?”以往,引詩一首是多麼正常甚至得意的事,此刻梅生略卻顯生氣,跑過來幾乎貼到了靈王與藍木的臉上問。
“知道的不多,因為我們知道的就是你知道的信息。”
“哦,信息這個詞都會用了,從你們嘴裏出來真奇怪。”梅生努力掩藏着自己的尷尬,卻難免地想起了剛剛在金字塔屋裏被迫重溫的一件事。一次課堂上班主任問哪位同學可以跟大家介紹一下雨果,遲遲沒人回答,其實大家都在嘀咕,這年頭,哪用得着去死記硬背那些古人的來頭啊,直接去網上查詢不得了!不過梅生總是保留着很多過時的習慣,就站起來一口氣背下了雨果的簡介。班主任又問,很好,你能不能告訴同學們一些其他關於雨果的故事呢?
“這,我掌握的——關於雨果的信息不多。”不知怎的,同學們突然哄堂大笑。梅生又急又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她好像知道了。
“這真是一首好詩。”藍木怪點點頭,這個動作是他從梅生那學來的。
梅生好像聽出來一絲怪異的味道,“這當然是一首好詩,你不會是有其他意見吧?”
“你應該說其他看法,不過他沒有其他看法。”靈王回答道。
“倒不如有自己的看法,被你們一搗亂,多好的情境,多好的抒情,這下詩意全無了。”
……
……
梅生漸漸適應了藍靈的皮囊,已經能輕易地攀緣到坡度和高度適中的聖樹藤上,當然此時她口中的適中是自己攀爬水平最差的標準線。
梅生剛穩穩地坐好,突然注意到斜後方有個藍靈,忙調轉身子伏在樹藤上仔細觀察。
原來是兩個藍靈,只見他們身體緊扣在一起,靈鰭互相貼合,就如兩扇合在一起的扇貝,柔軟招展的扇貝。兩根頭髮像是溢出了能量,在發著淡黃色光,纏繞着向上飛揚。十二個長長的觸鬚時而展開,如孔雀開屏,時而聚合,如舞伴的裙帶翩翩起舞。
這兩個藍靈正在熱烈地擁吻。
即使這個夢幻般的星球還充滿着無限的可能,梅生已經能感覺到,這將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這是什麼?這就是人類的淚水嗎?”藍木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伸去手,看着梅生突然問道。
梅生沒有意識到淚水從自己的眼睛裏流出來。
藍木知道人類在開心、難過的時候都會流淚,但他現在滿是不解,這兩隻藍靈沒有什麼可以促使她開心或是難過的。
“你為什麼流淚了?”
“可能是因為愛情吧。”
梅生意識到自己竟然流淚了也覺得很奇怪,萬物有靈,這裏的科技那麼發達,藍靈們有自己的情感又有什麼好驚訝的,怎麼自己還感動了?
“說到愛情,那不是讓你很困惑的東西嗎?”藍木吃透了梅生的記憶,甚至能體會到她對愛情的感受。
梅生眨了眨變大兩圈的藍眼睛盯着對面的怪獸看了良久,“那的確是讓我困惑的東西,是因為沒有經歷過才困惑,不過當它出現的時候我多少能感覺到它,就算是在這兒。”
“你是說他們之間現在出現了愛情?那這裏可是不乏愛情呢。這才是它們的開始,每一對藍靈,還有每一對箭翁,從這個結合——人類叫交歡——開始,便進入了婚姻,從此相伴到終老的那天。”
“進入婚姻,相伴到終老?”梅生異常驚訝。
“就他們兩個嗎?哦,我的意思是,不再分離了。”
“你是想說離婚嗎?沒有那回事,除非其中一個意外身亡,而另一個往往會孤獨終老。不過壽終正寢是藍靈們的歸宿,意外極少發生的,我們不會讓它發生。所以夫妻兩個常常會白頭偕老,攜手而去。”
“是這樣啊,真是痴男怨女們羨慕的生活啊。”
她只知道海馬和白頭翁都是鍾情的動物,可是它們畢竟只是海馬和白頭翁,它們沒有人類的智商和文明,可是藍靈卻是遠比人類厲害的動物,那他們的慾望不是應該更多、感情生活不應該更複雜嗎……梅生忙揮一下手,扇開這些用人類思考習慣思考問題的習慣。
“所以,你如果為眼前的愛情而流淚的話,那以後恐怕要流幹了。”
“可你說的那也不能說全部都是愛情,至少應該不是人類的愛情,那應該是忠誠。愛情離不開忠誠,可忠誠和愛情不一樣。”
“你又知曉了?那什麼才是人類的愛情?”
“這個我真說不清楚。”梅生略顯尷尬,她至今沒有收穫過愛情。
“我只知道很多人想要得到它,得到后又有很多人拋棄它,很多人因為它而受盡折磨,但又有很多人仍想得到它。總之,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啦。”
“當真是困惑。”
what?
“你當真能懂困惑是什麼意思?這個困惑不是你們藍靈的定義——對未知事物的不解。我們人類啊,有着複雜的人體構造和情感,一個簡單的詞語可能包含着五種含義,甚至連原因都包藏在裏面,就像困惑呢,有‘你讓我很意外哎’的意思,有迷惑不解、茫然無措的意思,也有‘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電視裏告訴我們愛情不是這個樣子的’這種死不承認,你能懂嗎?”
梅生佔了大便宜似的看着藍木的反應,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從我記憶中竊取多少東西。
“所以你對愛情並不困惑,只是接受不了它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
“很多人不是都想得到錢嗎?我知道你曾經是這樣想的。”
“……人想得到的東西多了。愛情和錢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definitelydifferent。”梅生突然用另一種目光盯着這個科學家看起來,“誒,你原來話挺多,挺會聊天的嘛!還是科學家好奇心更重一些?不過你想了解人類,差得遠呢。你啊,現在的智商在人類中就是個毛頭小子。”梅生說著跳下去徑直走去了。
“我了解得少是因為你不懂的多。因為它讓你很困惑,所以我也想知道答案。”
藍木邊一板一眼地說邊跟了上去,這個科學家終於表現出了作為一個科學家應該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