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近比以前更有精神了嗎?”
媽媽嘆着氣說道。如今的我在旁人看來,可能像是脫胎換骨一樣變得活潑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哇——!”
唐伶兩眼放光,歡呼雀躍起來。
“烏龜!”
可以把烏龜帶到病房嗎?不,怎麼想都不好吧……但我還是把烏龜放在包里偷偷帶了過來。
“太棒啦,你還記得啊。”
“打工的工資提前發了嘛。”
但是,因為個烏龜就這麼開心的人估計也只有唐伶了吧。
“吶吶,它叫什麼名字呀?”唐伶問道。
“名字?烏龜就是烏龜啊。”
我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你是認真的嗎?”
“嗯。”
“真不可理喻!”
唐伶生氣了一樣叫喊道。一會開心一會生氣,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那唐伶你來取名字吧。”
“誒?可以嗎?可以嗎?”
總感覺唐伶很開心。
“期待你的命名的品味哦。”
“小綠,怎麼樣?”
“真沒品味!”
這名字糟糕得驚到我了。
“不是挺好的嗎?挺可愛的,對不對啊小綠。”
好像她的頭腦中小綠這個名字已經根深蒂固了一樣。於是,我家寵物的名字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那之後,我也是應付着唐伶的無理要求。她跟我說的一個又一個“死前想做的事”中,有很多事都讓我感覺,那真是她本就想在死前做完的嗎?還是心血來潮,想看我為難並以此為樂呢?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不情願地基本都接受了。
她說想被搭訕一回,於是我站在繁華街道的十字路口。當然,根本沒人向我搭訕。我跟街上的女生說“可以搭訕我嗎”,結果被誤解為搭訕的新路數,慘遭一頓臭罵。
她說想在卡拉OK唱到聲嘶力竭,我也照辦了。第二天看着聲音沙啞猶如邪惡巫師一樣的我,唐伶笑了。
唐伶的要求我也並不是全盤照辦,因為其中有很多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
她說想要坐上出租車,然後跟司機說“請帶我去江邊”。可是我的零花錢恐怕不夠,這件事就作罷了。
她說想要打殭屍,但可惜我們生存的世界裏不存在殭屍,所以沒法打。
她說想要以時速00公里飆車,當然這也是不可能的。我既沒有車又沒有駕照,而且就算有我也不會這麼乾的。
哎,總之還是很佩服她竟然想得出這麼多事。畢竟我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每次做完她說的“死之前想做的事”,跟她報告的時候,她都會笑得很開心。實際上,這樣的日子我也並不討厭,不如說還挺樂在其中的。
“謝謝你,這樣我的遺憾又少了一個呢。”
做完卡拉OK的彙報之後,她如此說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是在負責幫助唐伶一個一個地,消去在這個世界的留戀嗎?
“吶,唐伶。”
我試着問她。
“嗯?”
“唐伶,你有想過自殺嗎?”
她面不改色,用日常會話一樣的語氣回答我。
“每天,我都這麼想哦。”
她的回答令我有些震驚。
每天都這麼想。
我隱約感到,這或許是真的。
同樣的問題我也曾問過姐姐曉煙姐。但是我不記得她是怎麼回答我的了。
不過,從戀人死後,曉煙姐變得經常外出了。
雖說是外出,也不是說去什麼地方和誰見面,跟誰玩之類的。
她真的只是單純地走,但是也不是散步那麼輕鬆。五個小時,六個小時,她毫不介意,只是走個不停。
曉煙姐有自己的原則。不決定目的地,開始的時間隨心所欲,走路的方式也是隨心而定。不考慮速度分配,也不安排中途休息,累了就坐電車或是出租車回家。
曉煙姐就是在一次夜間的漫步時死去的。
曉煙姐死後,我偶爾會一個月一次地效仿她漫步。在深夜裏,盡量不被媽媽發現,偷偷溜出家門,漫無目的地走。這時,我都會盡量遵循曉煙姐那個單純的方式。漫無目的,彷徨着漫步。只自己一個人。
但是僅有一次,我和吳傑一起走了。
那是中學修學旅行的一個夜晚。說到這種時候的晚上,好像就一定會有各種胡鬧,班上的傢伙們背着老師喝酒之類的。他們興味盎然地說著自己喜歡誰,誰和誰在交往等等無聊的話題。但是我一個人先睡覺的話是在不合適,且不說就算想睡覺也會因為太吵而睡不着。
因此,我試圖溜出宿舍。這時我在樓梯口碰到了吳傑。
“嘯天,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啊?”
“……隨便去哪。”
“那我也去。”
我拒絕了,可吳傑硬是跟了上來。我無視吳傑一直走;他也不跟我搭話,只是跟在我的後面。
修學旅行的夜晚,我們無言地走着。
我基本上不拐彎,就一直往前走,盡量選擇人煙稀少的路走。走着走着就不想回去了,有種想要一直走到死的衝動。即便如此,後來我還是精疲力竭走不動了。
正好我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神社,我便坐到神社的院內。吳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果汁扔給我。
“你病得不輕啊。”
吳傑看着我,很無語地說到。
“我很正常。”
拉開拉環,一口氣將碳酸灌入肚中。本該是甜的飲料卻不知為何感覺苦苦的。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哪都去不了的類型。”
吳傑意味深長地說著。我總覺得被他輕視了,感覺很不爽。
“你這麼說,那你就能去哪兒嗎?”
“我和嘯天你可不一樣。我比你更超脫。別看我這樣,我還挺享受的。哥哥死之後啊,我就覺得現實就像是遊戲一樣。反正總會有一天突然就翹辮子了,那麼較真也沒什麼用。所以,就算是去傷害別人,我也決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我對這番話無法產生絲毫共鳴。
“我可是要戲耍人生的。”
“隨你便。”
我不耐煩地回答道。
“所以啊,你就煩惱去吧,嘯天。”
這語氣好像要我把他的那一份煩惱也一起分擔了一樣。
“好煩啊,你這傢伙。”
我將喝完的空罐子丟到垃圾桶里。
對了,我想起來了。
“有時,我會想要離開這裏,去什麼別的地方。”
那時我問曉煙姐時,她好像是這樣回答的。
沒錯,正如曉煙姐所說。在這個舞台,每天上演的生活偶爾會壓抑得讓人窒息。所以她才會那樣做的吧。或許也正因如此,我才總是往唐伶的病房跑。
“我好想做蛋糕啊。”
有一天,唐伶心血來潮似地說道。
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說的關於食物的願望有好多,難不成她……
“你說誰是吃貨啊?”
最近唐伶好像可以看透我的心思了。我有點害怕地回答道。
“沒什麼,下次我做了給你帶過來。”
“謝謝……不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吃完。”
突然唐伶的表情黯淡下來。那是最近不怎麼見過的表情。
“沒事,剩下了我來吃。”
“啊,不過聽我說,這次,我要做一個挺大的檢查。因為最近我身體不錯,結果好的話,說不定能暫時出院呢。”
“那我們去哪裏玩玩吧。你想去哪?”
“可我出不了遠門啊。不然嘯天你來考慮吧。”
“這跟之前可不同啊。”
“偶爾這樣也好吧,就去嘯天想去的地方。我也期待着呢,我會加油的。”
唐伶一臉明快地說著這些任性的話。
女僕咖啡廳下班以後,我自己留在廚房做蛋糕。所幸店裏的菜單上有蛋糕,我記得製作方法,材料也很充足。而且老闆也不在,只要不被發現就應該沒問題。
“你在做什麼,嘯天?”
小莉姐突然出現。
“啊啊,我在自己做蛋糕呢。”
“那我也來幫忙吧。”
“不,我還是……”
“喜歡一個人做?”
小莉姐有些鬧彆扭似的說道。我有點茫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下次再一起做吧。”
我趕忙應付過去。
“那就下次。我可當真了哦?”
小莉姐說著就回去了。
“喂,這個蛋糕也太甜了吧?”
唐伶皺着眉頭說道。
“你要這麼說,那還是別吃了。”
草莓的蛋撻蛋糕可是我傾盡全力的原創作品,店裏菜單都上沒有的。
我一直做到晚上十一點多,她把我的努力看成什麼了啊。我真是有點生氣。
“對不起對不起,又甜又好吃哦!嘯天,不要生氣啦~”
我本想一把奪過小碟子,唐伶慌忙按住我的手說道。
結果,她雖然這麼說,還是把我分給她的蛋糕全都吃掉了。
“怎麼樣,好吃吧。”
我得意洋洋地說。
“嘯天真是做菜的天才!”
總覺得她這麼一說,反而聽起來像謊話一樣。
“話說,唐伶罩杯多少啊?”
我不經意間問道,唐伶一拳頭打過來。
“幹嘛突然問這個啊?”
“想知道。”
“拒絕公開。”
“那體重多少?”
“不知道。”
“血型呢?”
“秘密。”
“不不,血型告訴我總可以吧。”
“……O型。”
“腳多大?”
“38。”
“好大啊。”
“不都這樣嘛!一般般啦!”
唐伶生氣了,我便就此告辭了。
回到家,我和媽媽一起吃剩下的蛋糕。
“你爸爸一直不喜歡吃甜食呢,真沒想到你居然做了蛋糕。這是什麼啊?”
“草莓蛋撻蛋糕。”
我將蛋糕裝到小碟子裏,回答道。
媽媽用叉子叉了一口嘗了嘗,“什麼呀,糖的量弄錯了吧?”
母親皺着眉頭抗議道。不應該這樣啊……我自己也嘗了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