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下午時分，在火車的有節奏的搖晃的催眠下，車廂內幾乎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午睡夢鄉。人的聽覺能力很奇特，習慣了火車的咣當聲后，這噪聲就會被自動地濾除掉，因此車廂里顯得十分安靜，我和玉兒並排靠坐在中鋪里，低聲細語也能聽得清對方的聲音。

玉兒說她已經離婚了，不再是誰的老婆了。然後，她低聲給我講了她的那一段短暫的婚姻。

她的前夫叫陶迪，上海人。

“認識陶迪的時候，正是“夜總會”事件以後的一段時間裏。那段時間，我感覺十分迷茫，認為世界上都是壞人！”玉兒說。

我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傾聽。玉兒似乎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自顧自地說下去。

夜總會裏，她見到了很多男人和女人的醜惡嘴臉。特別是看到我以後，他幾乎懷疑這個社會上的所有人。平時道貌岸然教育別人奮發圖強的人，家有嬌妻愛子，身邊有紅顏知己和愛情的人，竟然在酒肉和情慾面前也是那麼的貪得無厭，那麼的庸俗和奢靡。這個世界充滿了兩面性，外表都是正能量，內里包着的都是慾望。

讓我猜對了，她那段時間不理我，就是因為對我的鄙視和失望。

玉兒繼續講：

“陶迪是官二代，他爸爸是銀監局的，能幫我進入大金融機構。”社會上耳濡目染的玉兒，從那時起，也學會了利用各種優勢往上爬。

當時，玉兒在大金融機構實習已經進入了尾聲。能進入這裏實習的人都很優秀，他們的能力絕對勝任在這裏工作。無奈金融機構要人名額有限，因此很多人在實習期間利用各種手段，送禮的、拍馬屁的、潛規則的……期望有個好的實習結果，順利拿到offer，畢業后留在這裏工作。

“我當時想，既然社會都那麼庸俗，既然沒什麼好人，那就找個老實人嫁了吧！本來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好可以滿足天天逼婚的父母的期望。”

其實，陶迪這個官二代不是個不學無術的人。他絕頂聰明，從小就是上海市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隊的隊員，參與了許多大賽，拿了很多金獎，被保送到交通大學。博士畢業后，到金融機構來高數學金融業務。

陶迪是個好人，只是他的數學腦子和常人的不一樣，因此說話辦事看起來有點另類，上海人叫這種人“戇都”。因此，陶迪不喜歡和別人交往，在他的世界裏，除了數學編程，就是玩遊戲。

聽到這裏，我看了玉兒一眼，又快速地看向了別處，怕與她四目相對。我感到十分難過，並深深地自責。由於我這個低俗的人，讓玉兒承受了什麼樣的生活啊！

玉兒並沒注意我的舉動，繼續說：“我們兩人都在金融行業工作，我負責港澳台和東北亞，他在他們公司負責歐美業務，我們的作息時間根本就不在一個時區。你知道的，本來金融行業就天天加班，經常出差，再加上時差的原因，我們幾乎就見不着面。”

我知道，金融行業一向是顛倒黑白，有些甚至24小時工作制，平時金領們加班晚了就住在公司旁邊的五星酒店，公司給報銷，這是金融公司的常態。

玉兒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不可能調換一下部門，相互把時間湊一湊的。根本原因在於，我們倆都沒有這方面的願望。有時候，大家都寧願住酒店，也不回同一個城市的家！”

我問：“你們雙方父母不干預這種狀態嗎？”

她說：“節假日，他們也讓我們過一過小日子。可是，真的過起柴米油鹽的日子，才知道生活是多麼麻煩，平淡的日子有多麼難熬！”

“……”，我不說話。特別不想又被當成是嚴格的父兄，如果那樣，就真的是噩夢了。

我想我不說話是明智的，在玉兒的婚姻這個問題上，我當然有逃脫不掉的干係，有無可洗清的原罪。我的任何錶態都可能被誤認為是道貌岸然、監守自盜，假惺惺地幸災樂禍、得了便宜賣乖，這些詞都一古腦地加在我頭上，我也有口難辯。所以我只能閉嘴，並且暗自慶幸自己不認識玉兒的那位陶迪。

當然，玉兒是信任我的，她不會認為我有什麼險惡用心和陰暗心理。她繼續說她當時的心態：

“那次約你在杭州見面之前，我其實已經厭倦了這種看似忙碌，其實平淡的生活！從杭州回來之後，我就決定結束這一段看似相敬如賓、相安無事，其實有名無實、十分乏味的婚姻。”

在玉兒這樣純潔透明的女孩心裏，生活的每一種狀態都有其必然性的，時間到了的時候就應該自己選擇，自己決斷，與別人和社會無關。

她真的有很多深刻的感悟：

“西溪的幾天與世隔絕的生活之後，我反覆想，其實我是可以擺脫現實的，因此我對生活有了很多新的理解。自己的生活，就是自找的生活：既然不喜歡某一種環境、某一類人和某些事兒，那就離開。沒有人強迫你一定在那裏！誰離開誰都能活！”

於是她辭了職，不再成為誰的員工了，當然她有多年金領高薪的積累作為後盾。

講完了她的故事，玉兒似乎卸下了一個包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莊嚴地宣佈：

“我也不想再成為誰的老婆了。”

她和我說她原來的愛情設想：“我只想輕輕鬆鬆地生活，如果遇到喜歡的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誰也沒有責任和負擔。”

“在我的那些設想里，可以有你，也可以沒有你！”說到這裏，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幽幽地說：“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又遇到了你這個冤家！”

言語中帶有一種被緣分的藤蔓纏繞住了的無奈，當然還有一種宿命的柔情。在灑滿陽光的春天午後，有一種甜蜜，不知不覺地爬滿了我們的心頭。

對此，我更加無言以對，握住了她柔軟得小手，心裏流動的不是血液，只剩下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