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蔣家是一個普通的家庭,甚至因為最開始出身於農村的關係,在很多事情上面也挺封建的。
哪怕是他們家現在也算是做了好幾年的生意,見識眼界這些已經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擴展,可有些東西和觀念卻像是與生俱來一樣的。不僅僅是他們,而是當前的整個社會。
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甚至是蔣業自己,也都是這樣以為的。
至少在十五歲以前。
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他所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所擁有的個人意識越來越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自己與眾不同的這種意識。恐懼和忐忑一直深埋在心裏,就算是袁德佳和江子清也完全不知道,可陰差陽錯地被曹佳亮知道了。
就彷彿像是把自己置身於空曠的荒野,孤立無援,但周圍卻有明顯的獵人,並且不知道這個獵人什麼時候開槍。
蔣業笑了笑,回了袁德佳一句:“嗯,也是。”
袁德佳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再說下去。
辦公室裏面難得地有些安靜了下來。
蔣業只覺得心煩意亂,心裏好像有着一條大金毛在瘋狂亂竄,帶給他無窮無盡的恐懼和煩躁。手上拿着毛衣,也止不住地走神。
“想什麼呢?難道你已經學會了摸骨問診?把衣服拿在手上掂兩下就能感受到它的重量和尺碼?”付姐進來用一坨毛紗把他的桌子敲得震天響,臉上寫滿了揶揄。
蔣業回過神來,朝她扯了扯嘴角:“是啊,今天剛剛修鍊成功的,付姐你想要拜師學藝嗎?我教你,給你打個九八折!”
付姐白了他一眼,言語間滿是不屑:“九八折,我看把你給打骨折吧!”
“他們樓上裝完了嗎?”袁德佳插進來問了一句。
“沒呢,”付姐搖了搖頭,嗤笑了一聲:“說是現在尺碼又不對,還在查。”說完,又看了一眼蔣業,有些好氣地問道:“欸,你不上去跟着排憂解難嗎?”
“這我就不造次了,”蔣業拿着手上的衣服晃了兩下:“我還要去繡花廠來着。”
剛說完,便起身準備走人。付姐和袁德佳一臉疑惑地看着他,蔣業皺了皺眉。等到已經走到園區外面之後,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沒有量尺碼以及稱衣服的重量。
蔣業:……
灰溜溜地回到辦公室之後,理所當然地迎來了知道還不提醒他的兩人的嘲笑。
“你們這是以下犯上知道嗎?”蔣業指着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些痛心疾首。
羊毛衫和其他衣服不一樣,對於重量的要求要更加嚴苛一些。像是這件後續要拿去繡花的,往往在打樣出來之後,就需要再次把尺碼以及重量全部都測一遍,等到繡花出來之後,再確認一遍。
針織的產品都有些容易走形,更不用說羊毛衫了,幾乎每一道工序出來,都需要不斷地確認重量。
好不容易把數據全部記錄下來之後,蔣業這才收拾着東西出門。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接到4S店的電話,說他的車現在可以去提了,這讓蔣業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他現在騎小電瓶的技術已經提高了不少,可還是擋不住外面三四十度的高溫,出去逛一圈兒都能覺得自己像是被曬脫了一層油,一想到終於不用頂着烈日去工廠,蔣業覺得自己走路的動作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連帶着收到陸明遠消息的時候,都覺得沒有那麼緊張煩躁了。
陸明遠說他已經搬完了,順帶還發了幾張已經收拾完的照片過來,那條狗也入鏡了。
的確挺威武雄壯的,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拍攝者的緣故,看起來挺溫和的,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凶神惡煞,反而感覺還挺溫順的。蔣業客套地回了兩句過去,默默地在心裏祈禱只希望到時候掉毛不會掉得太多。
-那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地你直接和我說一聲就行了。
-暫時沒有。不過今天能請你吃頓飯嗎?
吃飯啊?
蔣業把手機拿在手裏轉了一圈,腦海中把今天的事情大概地過了一遍,確定應該沒什麼事情之後,才又回復了消息過去。
-應該可以,不過幾點?
今天除了要裝那款麋鹿的衣服之外,也就沒有其他的事情了,唯一麻煩一點的就是不確定強子那邊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重新趕出來,而且還會不會出么蛾子。
-我今天一天都有時間,主要在家裏收拾東西,你好了的話和我說一聲就行。
-嗯,好。
蔣業把他和陸明遠的對話又重新看了一遍,總有一種彆扭的感覺。
家裏,多麼曖昧的詞語啊,對方竟然能夠這樣無比自然地手出來,就是蔣業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把那裏說成是家裏過。而現在那裏成為了家裏,並且還有人在等着自己……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蔣業黑着臉直接把手機關掉,踹到兜里,騎上了小電瓶。
明明只是迎來了一個短時間的合租室友,現在怎麼弄得像是什麼一樣的。
可能真的是寂寞了吧。
蔣業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苦笑。
母胎SOLO二十幾年,以前念書的時候可以是找借口說一心都撲在了學業上面,雖然一直都只是學渣。後來畢業了,還可以說是一心都撲在了工作上面,雖然他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可是之後呢?
現在出現了一個曹佳亮,後面萬一出現了張佳亮趙佳亮怎麼辦?自己又真的能繼續找到合適的借口嗎?
好不容易揚起來的心情,在這一瞬間又開始低落了下去。
蔣業騎在小電瓶上,覺得這次的負能量簡直有些來勢洶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徹底消散。
每天不是喪,就是在喪的路上。
強子那邊的廠子雖然有些難找,不過這次再去的時候,就已經有些熟門熟路的感覺了。畢竟這一片兒的小作坊其實都有些大同小異,紙只是最開始的時候不知道裏面也有,去過一次之後就很難忘記了。
蔣業在心裏的工廠地圖上,又洋洋得意地添上了一個圈兒。
這樣一對比,好像都要開心了不少。
好歹,至少在這一方面,他還是完美的。說不定就算以後王女士他們知道了,結果看到自己強悍的工作能力,又大手一揮什麼都不介意了呢?蔣業有些苦中作樂地想到。
當然,這樣的情況微乎其微。
強子自從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之後,今天就變得機靈很多了。
需要補的輔料是袁德佳去安排的,一大早就讓人順便送到伊光這邊來了。強子得到消息之後又親自過來了一趟,拿過去之後也沒有直接安排重新做下去,把所有東西全部拍照發給蔣業去確認過之後,這才具體地做了下去。
蔣業剛到的時候,他們正開始打包。
“業哥,集裝箱已經到了嗎?”強子一臉笑意地湊過來,遞了一支煙給他。
這筆訂單因為是走出口的,在外發的包裝廠包裝好了之後,還需要送到伊光那邊去裝紙箱,最後統計一遍數量,才能夠集裝箱裝去港口。
蔣業接過了煙,一邊點的時候一邊問道:“這次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了。”
蔣業笑了笑,抽完煙之後徑直去了裏面,隨便拿了幾包到另一個檯子上去拆開來,確認一切都是正確的之後,才又原封不動地包裝回去。
強子過來攔着他,說:“嘿,你就直接放在這兒等下我們弄好了。”
“順手的事情。”
“看不出來你連打包都挺會的啊。”
蔣業把最後一個袋子封上,扯了扯嘴角:“本來就不難。”
包裝算是整套流水線下來最簡單的步驟,不過想要真的疊好放進膠袋子裏,也的確需要用心。剛剛查驗的幾包,其實衣服袖子那裏都沒有好好折進去。蔣業折到那裏的時候也沒有明說,只是特地將動作放慢,把那裏往旁邊扯了兩下。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之後應該也會讓他們再注意一些。
本身都不算是什麼大毛病,如果自己現在特地提出來的話,反而還人覺得不舒服,留下一個斤斤計較的印象。索性自由心證,讓他們時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去改,效果反而會好很多。
從強子那邊出來之後,蔣業把小電瓶停回廠里之後,又坐公交去了一趟4S店,來來回回折騰一通好不容易回到廠里之後,集裝箱也到了。
封箱,編號,這些全部都親自來。袁德佳那邊忙完之後,也跟着上來幫了一會兒的忙。二樓倉庫這邊的人都去吃飯了,只剩下他們兩個。
“誒,剛才我看到你那件衣服還放在桌上,今天沒去繡花廠嗎?”等到忙完之後,袁德佳才提起。
蔣業愣了下,瞪着眼睛:“卧槽,我把這件事兒給忘記了!”
應該早點拿去繡花廠的東西,結果來來回回地折騰一通,最後竟然還忘記了。
“要不我送一箱六個核桃吧,”袁德佳斜了他一眼,嘖了一聲:“年紀輕輕的就腦子不好使了。”
“別,你不如直接送我六斤核桃。”蔣業嗤笑一聲,正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就聽到微信消息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陸明遠發過問他什麼時候下班的,蔣業這才有些恍然,現在已經下午六點了。
打包的倉庫裏面沒有空調,而且為了避免把那些標籤吊牌之類的吹飛走,上方的吊扇再怎麼轉動下面能夠感受到的風力都不大,只能藉助背後的落地扇。一忙起來,幾乎就是整個倉庫亂竄,根本沒有辦法完整地吹上一次風,蔣業現在整個後背都已經濕透了,手上更是出了一層汗。猶豫了下沒有繼續用濕噠噠的手去敲屏幕,而是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喂?”
對方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蔣業的心猝不及防地顫了兩下。
人的聲音通過電流來傳遞,或多或少的都會和實際說話的聲音有點差別。陸明遠的聲音之前的時候聽起來就覺得挺好聽的,但蔣業這還是第一次通過電話來聽。
本來就很有磁性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又多了幾分低沉和磁性,彷彿真的跟沾上了電流似的,酥酥麻麻的讓人有些想沉溺其中。
蔣業覺得自己真的可能是單身太久了,竟然覺得甲方而且還是一個養着大金毛的甲方聲音好聽。
他收斂了情緒,清了清嗓子,這才繼續說了下去:“我估計還有半個小時可以好,不過想先回去洗個澡。”
“那我在家裏等你?”
“好啊,然後再一起出去吃飯。”
“嗯,可以。我等你吧。”
對方兩次強調了等這個詞,聽得蔣業心裏一陣彆扭,又是等又是家裏的,弄得跟什麼似的。
“卧槽,少爺,你這是迎來了春天嗎?”袁德佳湊過來,笑得一臉燦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電話本身就不怎麼隔音,他還是隱約聽到了幾句。
“我等你哈哈哈。”袁德佳揶揄地笑了起來,有些感慨:“伊光第一光棍兒竟然晚上有約會,還有人等你回家了,嘖嘖嘖嘖。”
蔣業滿頭黑線地看了他一眼,無語地說道:“你在想些什麼鬼?這人是陸明遠,就我新的室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