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蔣業老家並不是這裏的人。

沿海城市的發展機會總是多一些的,特別是比起他們老家那種內路山城來說。從上個世紀開始,就有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朝這邊涌過來,打工,創業,結婚,生子,最後安家落戶,成為這裏的一員。

他們蔣家就是這樣的一個標準流程。

從他爺爺那一輩兒開始,就不遠千里來到這邊打工,後來開始慢慢做一些小生意,把他爸爸也帶了過來。後來在這邊結婚生子,再後來就直接把戶口都遷了過來。

蔣業上小學的時候,都還是不少同學口中的外地佬。等到初中之後,就忽然變成了拿着本地戶口的本地人了。

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只是道理好像很輕易地就能理解,但每次別人問起是哪兒人的時候,他還會有些卡殼。好像說是本地人也不對,說是外地人也並不正確。

噼里啪啦地解釋一大堆,緊接着對方的話題勢必會把老家和這裏進行一個對比,捧一個踩一個。不管是說到哪邊的不好,蔣業也都覺得不開心。

這種尷尬的境地不僅僅只是在以前出現,還會在以後的每一天裏面繼續蔓延。他其實現在已經能夠如常應對了,可就是總覺得有點彆扭。說不上來的彆扭。

在中二的時候,他還挺認真地和蔣睿也就是他哥探討過。十八歲的蔣睿摸着他的腦袋,笑得跟一個大人似的,一臉和煦地對他說道:“這是沒有歸屬感的表現,等你在這邊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之後,就會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年幼的蔣業對此深信不疑。

直到後來他還沒有大學畢業,蔣睿就直接扔下他們一家人跑去深山支教之後,他才幡然醒悟。

蔣睿就是一個騙子。

把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老老實實守着家裏的“皇位”之後,就樂顛顛地跑去找屬於自己的歸屬感,做哲學家了。

於是蔣業的問題又開始不斷地反反覆復出現,甚至愈演愈烈。

就像是現在的工作,實打實的祖傳,甚至還有整個蔣家的“皇位”可以繼承,可他就覺得不對勁兒。有種一眼就把世界看到了頭,來來回回不過都是在這幾個地方打轉,洪合嘉興濮院,頂多再去一個上海杭州紹興。

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可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裏好。

袁德佳說他就是矯情的,誰不是長年累月地待在一個地方,並且盯着他的痛腳開始戳:“你就是單身太久了,麻煩您轉身回頭看看,等那等着你的一排又一排的妹子們。”

蔣業直接踹了他一腳,算是這個話題的標準結局。

越想越覺得有些憤懣,蔣業一把抓着毛巾扔在椅子的靠背上,一手拿起手機,開始噼里啪啦地給蔣月發消息,而他哥蔣睿天天待在山裏,等到他回消息估計不知道要多久以後。

-你什麼時候回來繼承皇位啊?

那邊估計是正在看手機,回消息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皇什麼位?現在正在法國出差,沒功法搭理你。

-還有如果不是周六日,少給我發消息,快去織你的毛衣做你的太子爺吧。

還是熟悉的語氣,蔣業莫名有點想樂,慢悠悠地單手敲了一排字過去:

-不是織毛衣,是做羊毛衫。

只是好一會兒過去了,對方也沒有回復,估計是去忙去了。蔣業拿着手機,有些百無聊賴。

蔣月是他親姐,並且是個學霸。

蔣家是打工起家,後來父母又一心撲在了做生意上面,對於幾個孩子的學習更是沒有做過過多的關注。這种放養式的教育,教出了蔣睿和蔣業兩個大學渣,卻也教出了蔣月這樣了不起的大學霸。

學霸蔣月的想法尋常人完全捉摸不透。

不同於蔣睿和蔣業對家裏這些事情的抗拒,她非常地喜歡這行業,只不過不是羊毛衫,而是面料。

大學畢業讀研之後,直接悶頭去了紹興,妄圖在隔壁行業證道成功。

現在來看,也的確快成功了。

剛去跟在一個國家級的面料開發師傅後面學習,現在已經有了一款面料出來,隱隱有成為爆款的趨勢。現在已經在那家公司里獨當一面,最近正在韓國法國來回飛,感受國外的流行趨勢。

而另一個普通學子蔣睿的思維也和常人有着很大的差異,跟着他爸媽任勞任怨地在廠里幹了幾年,出了一場車禍后突然就頓悟了,一心只想去那深山鄉村小學裏面,發光發熱。

一來二去,最後繼承的這件事情就落到了年紀最小的學渣蔣業身上。

很小的時候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寒暑假做得做多的事情就是待在廠里,跟着阿姨大姐們剪線頭,跟着包裝工打包,甚至就連蒸燙都去做過,橫機這些也絲毫不在話下。

好像其他特別優秀特別牛逼的技能一個都沒有,唯一會的就是織毛衣了……不對,是做羊毛衫。

居然被蔣月給帶到溝里去了,臨睡前的蔣業有些模模糊糊地想到。

估計是睡前思想情緒起伏波動得實在是太大了,他這一晚上有些精彩,一直都在做夢。

最開始是夢到集裝箱都到門口了,工廠這邊還在瘋狂打吊牌,他帶着所有人加班加點都趕不出來,心裏想着要是蔣睿蔣月在就好了,他們兩個人幫一把手,就一定能完成的。畫面轉場,已經開始裝櫃了,明明是按照碼數裝箱,總數量也是正確的,可最後算的時候,死活就是差了幾件衣服。客戶那邊瘋狂打電話,這邊工廠倉庫又完全亂成了一團……

後來不知道怎麼挨過去了,又換了一個夢,結果這個更過分。

毛紗剛剛送進去橫機廠,從橫機上面下來的時候,還是一片一片兒的,可傻逼客戶那邊已經嚷嚷着要出貨了。如果不能夠提前裝櫃,那麼就直接取消整個訂單,數量足足有十萬件。

王女士直接按着胸口幾乎就要表演一個當場倒地,和當初看到蔣睿撂挑子的時候如出一轍。

他氣不過,恨恨地掛掉電話之後直接騎着小電瓶風風火火地一路衝到了傻逼客戶面前,正準備和對方激情辱罵掰頭,結果傻逼客戶一轉身,發現頭頂着一太陽光圈兒的“天神”陸明遠……

看到陸明遠的時候,對方還朝他溫和地笑了笑,蔣業正糾結到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噴一頓還是和對方擺事實講道理呢,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有一條快半人高的金毛竄了出來。幾乎在竄出來的一瞬間,變身成了比陸明遠都還要高的巨獸……

蔣業被嚇了一大跳,直接被嚇得滾下了樓梯,最後滾啊滾啊滾到了公路邊兒上。

然後就醒了。

夢裏的緊張感實在是太過真實,蔣業醒來之後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等到確定四周真的沒有大金毛這樣的巨獸之後,一直提着的那口氣才倏地一下鬆了下來。但隨即,腦海中又閃過了其他的信息,點開微信把所有消息全部過了一遍,又打開手機上存着的訂單進程表再次核對,確認的確沒有什麼么蛾子之後,蔣業這才徹底地長舒一口氣。

可腦海里那種緊張和壓抑的感覺,卻久久沒有消散。

蔣業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了一眼時間,才七點過。

昨晚在沙發上稀里糊塗地就睡着之後,現在渾身都有一些酸痛,連帶着騎上小電瓶的時候,都跟遭受了什麼酷刑一樣的。

“少爺啊,今天又是綠色出行的一天?”袁德佳從樓上下來,一手拿着件粉絲毛衣,一手拿着包子在啃。

蔣業嫌惡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搖頭:“綠色出行的定義是什麼,你是不是都已經忘記了,還是說你已經被工作毒打得石樂志?”

“卧槽少爺啊!”袁德佳往後退了一步,把最後一口包子全部塞進嘴裏,誇張地感慨道:“你竟然連石樂志這樣的網絡用語也知道,簡直是刷新了我對你的認知!”

蔣業:“你今天是有什麼精神疾病嗎?”

袁德佳把手上拿着的毛衣往他身上一扔,面色有些得意,看了一眼四周之後,把蔣業拉進了辦公室,語氣有些鬼鬼祟祟的興奮:“過兩天就有新人要來上班了,而且就是建華廠子那邊那個挺厲害的妹子。”

“哦,那是應該值得放鞭炮慶祝一下,”蔣業斜了他一眼,語氣中帶着很明顯的笑意:“看你這樣子我還以為你是要擺酒慶祝,結果怕擔心知道的人太多了,捨不得多擺兩桌呢。”

“你把我想成是什麼人了?我啊,這是擔心幸福來得太突然,太大聲地宣揚會把好事情嚇跑。之前不是經常有人在說嗎,遇到好事情了需要低調,說得太大聲了會被倒霉鬼給盯上。”

蔣業有些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無奈地說:“看不出來你現在還挺迷信的了啊?需不需要資助你一點,去市裏的天橋上擺個攤兒?”

“你就損吧!”袁德佳冷冷地哼笑了一聲。

蔣業沒有搭茬,正專心致志地研究着手上的東西。

粉色的毛衣開衫,剛開始打樣,數量聽說還挺可觀的,應該算是今年接下來的第一個超級大訂單。

“唉。”袁德佳深沉地嘆了口氣。

蔣業抬頭看了他一眼,正準備問對方最近是不是相聲節目看多了,總是喜歡留懸念。然後就聽到袁德佳施施然地開口:“所以就是說,曹佳亮算個鎚子東西,根本就不值得多想些什麼。”

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地,甚至說這話的時候頭也沒有抬,彷彿是在說一件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一般。

但蔣業的動作卻出現了片刻的停滯,隨即勾着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其實他也不想去多想一些什麼,只不過曹佳亮除了和他打過架之外,還知道他的秘密。

蔣業是GA/Y,也就是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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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甲方同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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