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鮑勇之死
永寧城郊。
鮑勇一路高一腳低一腳在蔓荒無人的郊野中奔跑,一邊在心裏悲嘆着。
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想笑,卻又不知為何要笑……陰陰鬱郁胸口如壓巨石。
自己自受教主之命東來河南,白手起家慘淡經營,才總算有了這麼點基業;此番永寧舉事,自己可謂殫精竭慮,籌劃良久,做了那麼多的準備,不料一朝舉事,僅僅一夜就徹底完蛋了,如今自己身邊連一個人都沒剩下;曾經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曾經的雄圖大志,都化為了泡影。
“想不到事情一敗塗地一至於斯。”
他渾身發抖地凄然長嘆,卻還是不能不跑,因為他不知道後頭有沒有人追着自己。
黎明的荒野靜得出奇,連一點的風聲,一點的蟲鳴都沒有,耳邊傳來的只有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和被踩碎的落葉在腳下發出的沙沙聲,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聽起來是那樣的空曠,空曠地就如同踩在自己的心上,一下下地震蕩着他早已繃緊了的心弦。
但他不敢稍停,即使雙腿早已猶如灌滿了鉛塊一般沉重,因為只有逃出永寧,逃出河南,他才能真正安全。
“呼~~呼~~呼~~呼~~”
就像被獵人追捕的兔子一樣,鮑勇一邊拚命用樹枝掩飾着自己的足跡,一邊狼奔豕突地往前跑着……
奔跑,是每一個健全的人類都能做到的,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這大約是人類來到這個世界後學會的第一個求生技能,也是最基本的技能。
有時候,你能活多久,取決於你能跑多久,取決於你能跑多遠。奔跑,就是生命消逝的過程,耗盡氣力的同時,也會耗盡生命。
突然!
一種極其古怪的直覺襲上心頭,明明有危險就在附近,卻除了這種危險感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靈覺,沒有其他的動向!彷彿是有什麼鬼魂般的東西在悄悄地接近……
“什麼人!”鮑勇頓時緊張起來。
“壇主,是我。”
身邊的嵩草叢裏,鑽出來的是渾身帶血的小月。
鮑勇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怎麼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事到如今,他也來不及責怪對方沒能攔住梁錚的過錯了,在這窮途末路的荒郊野嶺,能遇見一個自己人,他簡直有點兒感動。
“都完了。”小月悲嘆,“小昭……叛教了。”
“唉,我知道。”鮑勇重重地嘆了口氣。
剛剛在城門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小昭帶着一隊梁錚的火槍兵在那裏堵截奔逃的教眾,自然也明白了一切……
若不是自己趁亂摸了出來,只怕早就和那些手下一樣,不是被火槍打成了篩子,就是被五花大綁地捆成粽子。
小月又接著說道:“梁錚早有準備,我們一進營就遭遇了火槍隊的伏擊,所有人都戰死了,我拚死一搏才突圍……啊!”
還未說完的話語突然被一聲短促的痛呼打斷,小月秀眉微蹙,一手捂腰,臉現痛苦,鮮血正不斷地從指縫間滲透出來。
“你受傷不輕,得趕緊醫治。”鮑勇看了看她的傷口,從身上掏出傷葯,正要幫她包紮,不料小月卻咬着牙搖了搖頭。
“這點外傷打什麼緊?”她說,“不是為了這個……啊!”
鮑勇一怔:“那你究竟是……?”
“昨夜一場惡鬥的,我的內力消耗過巨,況且又受了傷,所以我,我的噬魂丹發作了……”小月的臉色白里泛青,額角豆大的汗珠不住滾落,疼得口鼻眼睛都扭曲了。
鮑勇不自覺地呆了一下。
噬魂丹發作時生不如死的痛苦他自然明白,解藥他也一向隨身攜帶,但算算日子,距離發作的日期不是還有三天么?
不過小月的話也在情在理,她身上的槍傷也不是假的,鮑勇伸手一搭她的脈搏,果然脈象虛浮,內力消耗甚大。眼下自己就剩了這麼一個屬下,將來東山再起重建分壇可就靠她了……
想到這裏,鮑勇再不猶豫,二話不說地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
“這是解藥,你趕緊服下。”
“多,多謝壇主。”小月顫抖着手接過藥瓶,感激地抬頭看着鮑勇,但緊接着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驚恐。
鮑勇愣了一下,旋即全身汗毛炸起,因為他發現小月並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他的身後!
一股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不知何解地在他的腦海中驟然閃滅,幾乎是下意識地,鮑勇一個閃身,直接跳向了一邊!
而就在他堪堪避開的霎那……
“咔嚓!”
面前的一棵大樹齊根而斷!
斷口平整,猶如被人用劍削去了一般……
不,不是猶如,它就是被人用劍削去的,因為就在同時,鮑勇的身後傳來了一個深深地嘆息:
“壇主的身手果然了得。”
聲如銀鈴,卻濁得人心底發滲。
跟着身後“沙沙”聲響,那個明顯屬於小昭的身影,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小昭!你這個叛徒!”鮑勇彷彿詐屍一般跳了起來。
小昭幽幽地嘆了口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早就料定你們成不了大事,自然不會跟着你陪葬。”
“陪葬?”鮑勇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不錯,是該讓你陪葬。”
“哦?”
“因為我們落得如此地步,全都是拜你所賜!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你做的事人能容天也不容,你躲不了!”
小月側着頭想了想:“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不過……”
“不過你以為自己會有什麼下場?”鮑勇的聲音嘶響着刻骨的仇恨,“做夢!沒有老子的解藥,不出三天噬魂丹就會發作。到時候你就好好享受一番扒皮抽筋生不如死的痛苦吧,哈哈哈哈哈~”
他肆無忌憚地大笑了起來。
瘋狂而猙獰!
然而,僅僅5秒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赫然發現,對方的眼中並沒有流露出所期待的恐懼,反而是……
深深的憐憫!
並且,伴隨着這種憐憫的,還有她輕聲吐出的一個字:“姐……”
鮑勇驀地一怔。
跟着就是心口的心口一麻,背後一痛,一柄小刀釘入身前隔不遠的樹榦之上。
刀柄微顫。
刀不沾血。
鮑勇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體穿過去的。
他艱難地回過頭,瞪着難以置信的眼睛,看着身後垂手而立的小月:“你,原來你也……”
然而,“也”的後頭還有些什麼話,卻是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的他,終於無法再抵抗生命的快速流失,就連意識也已經徹底地陷入了黑暗。
“到手了?”小昭走過鮑勇的身邊,踢了踢已然死透的屍體,衝著姐姐問道。
“嗯。”小月應了一聲,倒出兩枚藥丸,和妹妹分別服下,“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你知道賽神醫?”小昭問道。
小月點頭:“他是京城太醫署的正堂,江湖人稱‘一線針’,據說前不久告老還鄉了。”
“我打聽到他眼下就在杞縣。”小昭道,“所以接下來咱們倆分頭行動,我留在少爺身邊伺候,姐姐你把這些葯給賽神醫送去。”
“你想請他研製真正的解藥?”小月遲疑了一下,問道,“可他會願意幫咱們嗎?”
“醫者父母心。”小昭微微一笑,拿過對方手中的藥瓶隨手把玩着,“賽神醫一向懸壺濟世,定然不會見死不救。而且有了這些,自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解藥的成分,相信以他之能,很快咱們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噬魂丹的束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