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學霸梁錚
“世叔既出了策論,晚輩以為還是以當前的時政為破題點的好。”梁錚揖了一禮,道,“譬如眼下國家雖然亂象頻仍,但晚輩以為,若是理清了頭緒,倒也不難解決。”
武大烈目光一縮:“不難解決?你才讀了多少書,竟敢口出狂言?!”
“不不不,世叔且聽我把話說完。”梁錚趕緊道。
“你說!”武大烈沉聲喝道,“說的不好,可得仔細着。”
“是。”梁錚道,“其實我這篇策論,歸納起來就是三點:一、攘外必先安內;二,足食然後足兵;三、保民方能蕩寇。”
“……說下去。”武大烈不由自主地稍稍前傾了自己的身體。
梁錚:“而今天下大勢,烽火現於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亂於腹心之內,中之甚深。而外患雖然不可圖緩,但內憂卻流毒於心。所以因先與滿清和談,穩住京師的局勢,專心致志、一鼓作氣的剿滅中原流寇。”
也就是說,現在的大明王朝就好比一個病人,而京師就是這個人的“心臟”,邊關諸鎮是“肩臂四肢”,他四肢疼痛,又有心臟病,那怎麼辦?自然是先治心臟病。
“不割地,不稱臣,不納貢,不議和,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固然很好,事實上明朝的對外政策也一向強硬,但剛極易折,因時制宜,才是外交永恆的真理。
如今內憂外患,再不議和,兩頭用兵……第三帝國何等強大,最後不也死在這一條上?
再說,議和只是暫時的妥協,等解決了內患,騰出手來再收拾皇太極不是一樣?
當年唐太宗也和吉利可汗議和過,可最終奮發圖強,結局呢?不可一世的吉利可汗最終自己都做了階下囚。
不過,如今朝廷東林黨強勢,盲目講究文人氣節,硬脖子的多,肯變通的少,想實現這一條可不容易。
武大烈:“那第二呢?”
梁錚:“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戰事一開,打的是金山銀山,米山面山,唯有足糧足餉,方可將士用命;如此何愁盜患不靖,宇內不清?”
明朝自太祖朱元璋以來稅賦極低,兩頭用兵,加上連年天災,賑災、軍餉這都需要錢,沒錢,士兵們自然不樂意給朝廷打仗,既然這樣,乾脆與滿清講和,把兵力都集中到中原剿匪,糧餉就只需要顧着一頭,少了一塊支出,錢多了,自然士兵們就肯拚命打仗了。
武大烈:“……那麼第三點呢?”
梁錚:“流寇之所以難剿,皆因攜裹作祟,遂成頑疾之勢,以至越剿越盛;故剿匪之戰,因以安民為主,剿撫並用,十面張網。”
古代的流寇作亂,核心都是暴徒,這些核心暴徒沒有安定居所,沒有糧食,他們需要補給,不但是糧食、財務、物資還有兵源!
他們怎麼辦?他們的辦法就是攜裹貧窮地區大量百姓燒殺富裕地區,讓富裕地區的百姓也家破人亡。
而朝廷沒錢安撫,沒辦法賑災,就會讓他們覺得朝廷拋棄了自己,這種不認同會慢慢的擴散到對朝廷的不認同,於是他們也反了。
但這些人只是一時過不下去才反叛,決心並不堅定,大明立國已有二百多年,根基深厚,已經得到了天下的認同,尋常百姓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謀反?
所以剿匪首要的是加強城防,先保證流寇不會破壞別的城市,這樣別的城市的居民能夠安居樂業,就會覺得朝廷沒有放棄他們,自然不會跟着流寇作亂。
這就是“保民方能蕩寇”。
另外,剿匪不能跟着那些流寇的屁股去追,而應該調動大軍,把流寇都關在幾個地方,然後逐漸收網,那麼流寇就都沒了。
這就是“十面張網”。
這樣流寇沒辦法衝進城裏,物資得不到補充,兵源得不到補充,等於斷了根基。
而剿撫並用的方針,“剿”是指嚴厲打擊匪首逆渠——也就是核心暴徒,“撫”是指對於被攜裹的流民則以安撫為主,這樣那些反志不堅的流民就會“反正”,剩下幾個匪首逆渠就容易對付了。
武大烈聽到這裏已是徹底沒了聲音。
自己這個世侄,平日裏紈絝不羈,想不到還有這種見識,竟然想得這麼深,看得這麼遠。
自己和恩師都想不透的事情,他竟然在一篇文章中洋洋洒洒,條理清晰地就擺出來了?
只是梁錚卻不知道對方的心思。
見自己說完了,這位威嚴的“世叔”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因為其實這“平寇三策”,與武大烈出的題目——“不王不寇,智者成仁”,其實是已經偏題了。
“不王不寇,智者成仁”他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麼破題,只是聽到了其中一個“寇”字,所以靈機一動想出來的。
而且這三點並不是他自己獨立想到的。
這種策略都是後人總結出來的,在後世網絡信息發達的時代,這種資訊自然一查一大把。
梁錚也是在平時上網的時候看過一些,這才有了印象。
不過這種文不對題的回答,會不會換到一頓板子,他可是半點信心沒有。
…………
………
……
沉默!
無聲的沉默中,武大烈只是用還算平淡的並且勉強算有感情的表情,注視着梁錚的臉,彷彿要盯入他的骨髓一般。而讓尷尬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無限地蔓延……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終於,武大烈緊抿成“一”字的嘴唇張開了稍稍地縫隙:“今天的課考就到這裏,回去還得加緊用功,知道不?”
梁錚長長地舒了口氣:“看來是過關了。”
只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這篇策論,最後竟然出現在了楊嗣昌的案頭。
“唔……攘外必先安內……十面張網……!”
儘管已是深夜,然而北京城兵部尚書楊府中,楊嗣昌翻來覆去地看着自己的學生武大烈快馬加鞭送來的文章,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
相反地,他的眼神反而越來越亮。
自己怎就沒想到呢?
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案卷下的署名,目中灼然生光:
梁錚……
這個人倒有些意思。
以陝西、河南、湖廣、江北為四正,四巡撫分剿,而專防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為六隅,六巡撫分防而協剿,而總督、總理二臣隨賊所向,專司征討!!
“如此‘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何愁匪患不靖,宇內不寧?!”
想到精彩之處,楊嗣昌竟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在書房中踱着方步。
“我說老爺……”楊妻撐着朦朧的睡眼,勉強披衣起身,溫言勸道,“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不歇息?”
“休息?我這哪裏還睡得着啊!”楊嗣昌興奮得滿臉紅光。
“怎麼,老爺你遇上什麼好事了?”看到丈夫老臉上漾起的亢奮,楊妻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豈止是好事可以形容,簡直是醐醍灌頂,撥雲見日啊!”楊嗣昌揮舞着拳頭,簡直比打了雞血還要激動。
只是這莫名其妙地言論,卻讓楊妻聽得雲裏霧裏,實在想不通,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愁眉不展的丈夫今兒是怎麼了。
然而夫妻幾十年,她太了解自己的這位枕邊人了,知道對方必定是解決了一樁懸而未決的心事才會這樣,也着實替他高興。
只是……
“叩——叩——哐——”
府外的大街上,隱隱傳來的梆子聲,卻揭示着已日近三更的事實。
“便是再有天大的好事,也是身子要緊。”楊妻打了個呵欠,“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早朝?”楊嗣昌大笑着搖頭,“備轎,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哈?”
……
《明史》卷二五二,列傳第一四○——《楊嗣昌傳》記載:
……兵部尚書張鳳翼死後,皇帝環顧廷臣沒有可以擔任此職的人,就起用在家居住的楊嗣昌……皇帝問他對策,楊嗣昌以“四正六隅”之說與皇帝對奏,銳意改革,皇帝更加認為他有才能。每次對答必定在一個時辰以上,楊嗣昌的報告請求沒有不同意的,甚至驚嘆:“遺憾的是沒有早點起用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