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餘威
這時，一道懶散且平靜的聲音傳來。
“還不錯，有些進步。”
唐閑猛地回頭一看，坦開胸膛的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半躺在身後的樹杈上，臉上寫滿了無趣，眼中也沒有什麼神采。
“師傅，你是啥時候來的？”唐閑試探的問道。
趙也舉着酒罈灌了一口，指着唐閑手中的棉花，說道：“從那棉花變成我的時候就在了。”
“嘿嘿，嘿嘿……”唐閑乾笑了兩聲，連忙拿出懷中的酒袋，沒皮沒臉的給趙也遞了過去。
在趙也這裏，沒有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兩頓。
趙也接過唐閑的酒袋，扒開酒塞，直接灌上一口，舒舒服服的感受那股火烈順后而下，隨後懶洋洋說道：“雖然有些進步，可還是有些慢啊……”
“老師放心，我會努力的！”唐閑厚着臉皮笑道。
一邊說著，唐閑一邊將頭頂那已經築了三分之一的鳥巢小心翼翼拿了下來，走到一顆大樹旁，踮起腳尖，將鳥巢平平穩穩的放在了一處樹杈上，衝著樹枝上那鳥招了招手。
鳥兒像是能聽懂唐閑的話語一般，張開翅膀，落到鳥巢中，興奮的嘰嘰喳喳直叫。
趙也聽了唐閑的話，輕笑了一聲，道：“倘若努力有用的話，那還要天才作甚？”
頓時，唐閑瞪圓了眼睛，像是看見了母豬上樹一樣，這個缺失情感的趙老賊，臉部肌肉竟然還能做出笑的動作，着實讓唐閑震驚不已。
自此之後，唐閑曾經一度認為，這次蜀山論劍最大的收穫，就是看見了趙也的笑。其他全部都不值一提。
過了好一會，唐閑才從驚異中恢復過來，盤腿坐在地上，悠悠道：“老師，從我這來看，就算是天才，也未必有想像中的那麼輕鬆。”
“怎講？”趙也有了酒，便也不在意再跟唐閑多說兩句。
唐閑思考了片刻，說道：“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為學得快。可是天才都有一個通病，也是人性的通病，那便是‘貪’！往往學的越快，想學的東西就越多，最後學的就越雜。按我說，人這一輩子還是只學一樣最好。”
趙也撇了撇嘴，點頭說道：“你這自我調節的心態倒是不錯！”
唐閑得意洋洋。
趙也說道：“不過講真，你對比那些天才們，還有一個優勢！”
“嗯？啥優勢？”唐閑頓時豎起耳朵認真聽了起來。
“你若是以為大宗門的天才們只是修行內力，那就大錯特錯了！”趙也說完便，順手從樹上摘下來一枚野果子，當下酒菜啃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
“天才們的修鍊，多大都分為內修和外修，也就是俗稱的內外兼修，內修修的是內力、功法、招數。而外修修是素養、才學、志氣，這樣內外相輔相成。如此實力配得上志向，才能做到表裏如一，擁有吞吐天地的宏圖大志。但是你嘛……”
趙也將果核一扔，拍拍手說道：“估計也沒什麼志向，專心修鍊刀法得了！”
“實在！”唐閑頓時豎起大拇指，說道：“我就是一等閑之輩，什麼宏圖大志對我來說，還不如一個銅板值錢！”
這怪異的一師一徒，師傅幾乎不給徒弟留什麼面子，而徒弟更是將僅存的一點面子也拋之腦後。
嚴格來說，這倒也稱得上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絕配。
吹捧過後，唐閑眼神滴溜溜的轉了一下，再湊上前幾步，神神秘秘的問道：“師傅，您老人家大半夜的來到這，恐怕不光是跟我閑聊的吧？”
付出與回報是成正比的。這句話反之也是成立的。
一向對唐閑愛搭不理的趙也，今晚竟然破天荒的來找唐閑聊天，更是連續誇了唐閑兩次。
唐閑對於危險的氣味一向最是敏感，立刻嗅出了其中的端倪。
剛剛的對話，僅僅是敲門磚罷了，趙也真正的意圖，恐怕還在後頭。
果真，趙也給了唐閑一個識相的眼神，問道：“你可知，一個宗門，最重要的是什麼？”
唐閑毫不猶豫，回道：“當然是年輕一輩，倘若年輕一輩不給力，那麼就算是有再多的高手，那也會早晚出現青黃不接的現象，多則幾十年，少則十幾年，宗門必定衰敗！”
趙也點頭，繼續問道：“那你可知，獵人學院一向人丁稀少，也沒有武榜的高手坐鎮，而且足足二十年沒有參與江湖論劍，為何還能保持住江湖四大武學勢力的名聲？”
獵人學院憑藉著超高的死亡率，以至於連續二十年沒有參加江湖論劍，甚至在無量榜上，根本沒有一名天才是屬於獵人學院。
可是如今江湖中提到四大武學勢力，人們卻依舊能夠想到獵人學院。
唐閑思忖片刻，試探的說道：“是因為……餘威還在？”
餘威，是一個經常存在於江湖中的現象。
自木匠人之後，山人八十年未下山，可是武榜第一依舊是山人，這是餘威。
劍宗趙金烏隕落二十餘載，可是劍譜出世的時候，依舊有無數的人想要爭奪，這也是餘威。
而獵人學院數年中，極少在江湖中活動，卻依舊穩坐四大武學勢力之一，更是餘威！
說到這，唐閑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趙也最終想要表達什麼，但是唐閑沒有開口，而是靜靜的等着趙也。
“餘威，就是餘威……”趙也眼中有些迷離，用腦袋輕輕磕了磕樹榦，說道：“可是這餘威……就要用沒了啊！”
唐閑臉色微沉，說道：“獵人二十年未出山，餘威已經在一點點削弱。倘若此番論劍，我們輸的一塌糊塗，那便是餘威徹底用盡的時候！”
在這二十多年中，江湖人士無時無刻不在猜測，獵人學院目前的實力如何？
獵人學院裏的學員是不是都在接受威脅到生命的生死之戰，根本沒工夫在江湖上闖出些名譽？
縱然獵人學院悄無聲息，可是一旦有人出世，那必然是一鳴驚人，震驚四座。
人們的猜想為獵人學院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都以為這面紗下面，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可是殊不知，如今的獵人學院，卻已經是空殼一座，不參加論劍不是因為淡泊名利，而是真正的青黃不接。
此番獵人出世，參加蜀山論劍。如果按照人們的猜想，定然是鎮壓四座，一舉榮登無量榜靠前的位置，這才是尋常百姓們想要看到的橋段。
在這種形式之下，倘若唐閑等人輸了，輸的很慘，那麼將會對獵人學院的名譽有着極大的打擊。
說不定從此以後，獵人學院的運勢也會到了盡頭，漸漸的從江湖上消失，被歷史的長河所淹沒。
這時，趙也開口說道：“從山鬼那邊得來的消息，郭老答應了蜀山參加這次的蜀山論劍后，這個消息便以一種非比尋常的速度迅速傳遍了整個江湖，彷彿有人在故意傳播一樣。”
唐閑眼神一凝，說道：“獵人二十年後再出山，恐怕這個噱頭，足夠引起整個江湖的注意了吧？用這種方式將獵人推到風口浪尖之上，簡直是眾矢之的啊！”
趙也點頭道：“不錯，而且目前江湖中，還有另一個說法，也流傳在江湖當中。那便是……獵人已經落魄，這次出山，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罷了。”
唐閑頓時靈光一閃，將兩件事聯繫起來，脫口而出，道：“獵人出山和獵人衰敗的消息同時傳出，恐怕那些近些年興起的宗門們，定然會講目光投在獵人學院上，倘若是有幸擊敗了獵人學院，那麼便極有可能取代獵人學院四大武學勢力之一的位置！”
說完，唐閑看趙也眼中並沒有否定的目光，頓時感覺後背一涼。
如此說來，整個江湖的目光都虎視眈眈的定在了獵人學院身上，就好像獵人學院是一塊鮮美的肥肉，只要一口吞下，江湖地位便能夠一步登天。
唐閑眼中露出一絲嚴肅之意，喃喃道：“這幕後的黑手是誰？明面上沒有任何的動靜，暗地裏，卻已經開始通過江湖輿論暗中運作，只要獵人輸了，那便是一敗塗地的下場。”
“呵呵……恐怕是一些窺探四大武學勢力位置的宵小之輩吧！”趙也毫不在意的說道。
“宵小之輩？
唐閑暗暗撇嘴，恐怕趙也對於宵小之輩的理解與唐閑不太相同。
能做到這種地步的宗門，無論江湖地位和真正的實力，絕對不會低。如此一看，這一趟的測試，不僅不是沒有生命危險，而是危機重重，險象迭生啊！
想到這，唐閑燦笑一聲，來到趙也身邊，討好的說道：“師……師傅，我這麼一個等閑之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怎麼可能扛得起這麼高的重任，要不我先撤回水泊桃山了？”
趙也皺了皺眉，竟然直接點頭，表示同意。
頓時，唐閑大喜。
可是嘴角還沒完全咧開，只聽趙也說道：“你來獵人，是為了避親王的兒子，也就是方寸書齋的李超陽吧？”
唐閑一愣，點頭。
“嘖嘖。”趙也咂了咂嘴，若無其事的說道：“要是獵人學院衰落了，你覺得獵人學院還能保你多久啊？”
唐閑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悲憤的表情，顫抖這嘴唇，哭喪道：“威脅……你這是威脅……”
趙也抬起酒袋，猛地一灌，將剩餘的酒全部灌進肚裏，轉身一躍，消失在月空中。
遠處的身影傳來一句話：“保住獵人，便是保住你自己，看着辦吧……”
唐閑留在原地，狠咬着牙齒，怒道：“趙……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