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緣起雲浮山
“將軍對二小姐委實嚴苛了些。前日裏二小姐才受了罰，手上傷還未好，今個兒又被派去打掃祠堂。這大冷天的，怪可憐見。”
“嵐姐兒不過是個庶出的小姐罷了，與我們這些下人差不離的。”
“就是，哪能比得上我們堯哥兒。那才是真真的嫡公子，舞象之年，詩書騎射便無所不精。”
“咱們做奴才的守好自己的本分便是，操心主子的事做甚。”
……
院裏的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說著，倒不避諱她這個正主就在邊上的祠堂里。
這些話，或是同情或是嘲諷或是漠不關心，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華嵐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也許，別人眼裏她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將來無非隨便嫁個好人家，這輩子也就是在宅院中相夫教子了。
可她不這麼認為。《大寧律》中並未規定，女子不可為將。自寧國建國以來，女子為官者，亦不在少數。如今的苦，不過是一種磨礪罷了。
華嵐自懂事起，就一直以父兄為榮。她堅信有朝一日，她也能同父兄一樣，鮮衣怒馬，叱吒沙場。
況且，父兄待她很好。昨日用了長兄偷偷給的金瘡葯，手上的傷好多了。
雖然父親從不過問內院的事，但若無父親准許，此葯如何到得了她手上？
天寒如斯，轉眼間已是冬至。厚重的雲兒翻湧着，為原本白凈的天穹染上一層墨色。
倏然寒風驟起，一團‘柳絮’沖入祠堂大開的雕花窗櫳，撲在華嵐的臉上。
好涼，華嵐連忙抬起衣袖將之拭去。隨即快步走向窗邊，取下支撐窗戶的短竹竿。
可不能讓這風雪吹亂了她才收拾好的祠堂。
此刻華嵐巴掌大的小臉因着霜凍變得紅撲撲的，倒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今年的雪來的稍晚了。而窗外的那股寒風，仍不依不饒地怒吼着，將祠堂的老舊的木門吹得吱呀作響。
先前那些聒噪的僕役，也早已噤了聲回屋裏忙活去了。
是夜，華府忠正院內。
“什麼？你再說一遍！”
華虎成眉頭緊蹙，話語間已帶了怒意。
“懇請父親准許我，前往雲浮山學藝。”長兄幼時便是在雲浮山學藝的。
華虎成看着年歲尚輕，方才總角的華嵐。這小丫頭片子，面對自己的質問，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倒頗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華虎成心裏如此想着，嘴上卻故作盛怒道：
“簡直就是胡鬧！你一個女娃子，不過點兒大，去了山裡，隨便來頭野狗都能把你叼了去！”
“那便被野狗叼了去！身為將門之後，若華嵐連一隻野狗也不能應付的話，實在無顏面見父親了！”
華嵐將頭抬起，小小的臉上透出一股倔強。
聞言，華虎成先是一怔，隨即開口：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倔，你且回屋去吧，此事不要再提了。”
“父親……”華嵐還欲開口，但觀之父親的面色，已是不由分說。抿了抿唇，便告退出去了。
華嵐走後，華虎成端坐在書房內，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
這孩子倔強如此，恐怕不會乖乖聽自己話。雖然，她小小年紀已有此覺悟，自己滿心寬慰。但是華嵐畢竟是個女兒家。
他實在不想讓這唯一的女兒，也如他一般過上刀口舐血的日子。沙場之上世事無常，古來征戰又有幾人安然回歸呢？
如今寧國與西川兩國關係緊張，戰事幾乎是一觸即發。若真的開戰，自己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至於這個女兒……以後還是好好許個人家，權當是替自己照顧她了。
……
這廂，月黑風高，雪已經停了。華府南邊的一面矮牆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要往牆角的狗洞鑽去。
“將門之後鑽狗洞便不丟人了么？”
“大行不顧細謹，我這是能屈能伸，有什麼可丟人的？”那抹小小的身影不滿地喃喃道。
驀地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回頭一看。
“哥哥！”華嵐不禁驚呼出聲，說罷立即轉身快速鑽入狗洞。不料，未等她摸到華府外的積雪，便被華堯一把拎了起來。
“好你個華嵐。這才一日未見，不僅變得伶牙俐齒，見到哥哥都學會轉頭就跑了？”
華堯劍眉輕挑，若非自己奉父親之命前來尋她，到不知道這個小傢伙是越發有趣了。
“哥哥，你快放開我！”華嵐胡亂掙扎着，可惜沒什麼顯著的效果。
“好了，別動了。父親准許你去學藝了。”華堯無奈說道，這丫頭，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氣卻不小。
“真的？”華嵐停止掙扎，露出一臉驚喜，“可是，父親方才……”想起父親方才的話，剛剛升起的那點驚喜瞬間便被澆滅了。
“獃子，我何曾騙你？父親方才與我說，你若安分在院內，就不必再管。若是固執己見，便讓我親自送你去雲浮山。”
畢竟是唯一的女兒，總還是要尊重她的意願的。
說到這，華堯稍稍一頓，將華嵐放下，旋即笑道：
“未曾想，才一踏入你這楓院，便看見了你鑽狗洞的一幕。”
聽聞此言，饒是臉皮厚如華嵐，也不禁燒紅了臉頰。
翌日寅時，華堯一行便踏上了前往雲浮山的路程。
華虎成作為鎮南將軍，駐守輪南關。而雲浮山位於寧國與西川的交界。從華府至雲浮山，這段路程倒也不算太遠。
不出兩個時辰，華堯便已攜華嵐至雲浮山頂了。
只見周遭樹木枯黃，霧凇沆碭。山間繚繞着泛着寒意的浮雲。
而雲深霧濃之處，有一庭院。此番華嵐拜師之處便在那庭院之中。
“嵐妹，我師父凌塵子，素來嚴厲，你可有苦吃了。”華堯摸了摸華嵐絨絨的小腦袋，嚴肅地說。
“無妨，我既已決心學藝，自然做好了吃苦的準備。”華嵐握緊了拳頭，一雙杏仁般眼睛裏寫滿了堅定。
華堯笑了笑，便不再言語。
行至閑雲居，一個素衣小童正在院中洒掃，仔細打量，約莫與華嵐年紀相仿。
華堯忙上前詢問道：“這位小哥兒，閑雲居主人現在何處啊？”
“師父採藥去了，客人有事可入屋內靜候師父歸來。”那洒掃小童瞥了華堯等人一眼，淡淡說完，便繼續打掃。
華堯心想，師父既採藥去了，若同以往，定要到人定之時方回。自己軍營事物繁雜，自然不能久留於此。所幸先前為防萬一寫了封信託之信鴿交與了師父。
思及此，華堯從行囊中掏出師父曾送自己的短劍，遞給華嵐。
“軍中事物繁多，哥哥不可在此久留。你的事，哥哥已提前向師父說明過了。這把短劍，你拿着作為信物，在此待師父歸來，明白了嗎？”華堯揉了揉華嵐帶着嬰兒肥的小臉，溫柔地說。
華嵐眨了眨水汪汪的杏眸，脆生生地說道：“知道了哥哥，華嵐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哥哥放心去吧。”
華堯看着她這副懂事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了一下，隨即下山去了。
華堯走後，華嵐便坐在閑雲居的大門檻上，乖乖巧巧地等待凌塵子歸來。
……
人定時分，凌塵子終於攜着一簍草藥，緩緩歸來。
“你便是華堯那小子信中提到的女娃？”
“正是，師父。”華嵐一本正經的應到。
凌塵子聞言不禁一笑，“我還未收你為徒，怎麼就成你師父了？”說罷，看向華嵐手中的短劍。
華堯那小子，看來挺重視這丫頭的。
“我既來此，您便是我師父。從今往後，不論有何艱難困苦，華嵐必然謹遵師父教誨，攻克難關。”華嵐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這女娃倒是口齒伶俐。”說罷，轉身攜着草藥向雜物房走去。臨近雜物房，又開口道：“子軒，給她安排住宿吧。”
“是。”只聽得先前的那位小童子應聲答道。
華嵐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真好，她得到師父的認可了。
剛才，她還有些擔心師父會不願意收下她呢。
不過就算師父不收下她，她也可以死皮賴臉地賴在這裏，反正她臉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