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容月

第十八章 容月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輝可也。”裴瑞之負手而立,看着這落紅巷的破敗陰鬱,望着遠處那些金碧輝煌的殿宇,不乏感慨的吟道。大概也是因為臨近端午吧。

容臨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本來想着瑞之哥哥博學多識,因而讓他給安皇姐講些趣聞軼事,誰料他竟然說起史傳!這和學宮裏的夫子有什麼區別?

小容臨揉揉惺忪的眼睛,悄悄睃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容安。

與他的心不在焉不同,容安聽得倒是格外專註。嘴角時時都掛着微笑,除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微微閃爍着,整個人兒像是定格在畫上一般。

難道皇姐聽什麼都是這副專心致志的模樣嗎?容臨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他先前還以為皇姐只有聽他說話的時候會是這種狀態呢……

其實先前容安也覺着裴瑞之說得無趣了些。她雖沒讀過什麼書,可母妃自小教她習字,早早地便在心裏埋下渴學的種子。她聽得如此認真,無非也是藉此機會多學些知識罷了。

況且,這一段她很有感觸,聞音知意,她明白裴瑞之是在借講學勉勵她。他……也算是有心了。

“瑞之哥真是學富五車啊。”容安笑着說。

裴瑞之聞言,先是一愣,繼而輕咳一聲,說道:“謬讚了。”耳尖微紅,默默低下頭去,不敢與容安的目光相接。

知他麵皮薄,容安也不打趣他。目光轉向先前裴瑞之所望的那幾座宮殿。距離太遠,並望不真切。但是其間的富麗堂皇卻是清晰可見的。

“想來也是因為見多識廣吧。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到這巷外見識一番便好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父皇不會放過她的。朱氏與她那女兒更不會。難道自己此生都只能被鎖在這幽暗陋巷之中了不成?

容臨察覺到容安那一閃而逝的落寞。不由地心下一窒,安皇姐就像是月皇姐宮裏的那隻金絲雀一般,被鎖在這漆黑狹小的地兒……他的安皇姐那麼好,理應過上更好的日子。

這是容臨頭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念頭。

如此想着,容臨驀地抓牢容安的手,鄭重地說道:“皇姐,會有那麼一天的。”如果沒有,哪怕是搶,我也會為你搶來!

容安回首望向容臨,不免一怔,那雙丹鳳眼裏的神采像是雲外的曦光,堅定而明亮。只一剎那,就驅散了她心中的霧靄。

“那感情好啊,我相信你,小豆丁。”容安笑彎了眉眼,溫聲說道。

能有這麼一個弟弟,是她的幸運。

時間如涓涓細流,在不經意間便奔流而去。縱然心有不舍,容臨與裴瑞之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正在裴瑞之快要踏出這屋門之際,容安驀地說道:“瑞之哥,願有一蓮心。”那話音中的笑意宛若春花般明媚。

裴瑞之身形一頓,隨即快步離開。可惜容安沒有發覺,方才褪下的緋紅又重新染上了他的耳尖。

她竟是聽懂了。她明白他對她的期許。裴瑞之心中一陣悸動,像是胸口藏了只小鹿,胡亂撞着,難以平息

容臨因着是宮中皇子,又是偷跑出來的。所以不能同裴瑞之一般原路返回,他得繞道回宮。

別了容臨之後,許是裴瑞之一路上心緒都有些紊亂,走至巷末轉角之時,只聽得“嘭”地一聲,便撞倒了一個人。就連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撞得不禁趔趄了幾步。

“哎喲,你……沒事吧?”一聲急急的女音傳來。

裴瑞之晃過神來,忙扶着面前兒的少女起身。

“誒?你怎地不回答我?”那少女面有嗔意。再次問道聲音里已經有了幾分不悅。

“無妨。”裴瑞之淡淡地答道。他實在不想與那些聒噪的女流之輩有過多交集。別的女子可不像容安這般安靜。

拍了拍手上的灰,再抬眸,他這才留意到面前少女的容顏……竟然與容安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裴瑞之有些疑惑地問道。難道她便是刁蠻公主容月?

“你竟不知我是誰!我叫容月。”

容月尖聲說道。腮幫子微微鼓起,似乎是難以掩飾自己的訝異。一雙水靈的眼睛望着裴瑞之,好像會說話一般。

裴瑞之卻是比容月更為詫異。明明是和容安近乎一樣的面容,卻是更加明艷。若說容安像是夜間冷白香軟的曇花,唯恐她轉瞬即逝。那麼容月給人的感覺,就更像那如火濃烈的赤色木蓮。

況且她們分明非一母所出,如何能相似到這般地步?

容月生有一雙蛾眉,團而短。襯得她可愛非常。這也是她與容安的相貌最為不同的一點。容安生有一雙長眉入鬢,若非她過於清減孱弱,應該顯得她英氣凌厲才是。

這廂容月卻是自顧自地說起來:“你這人好生無禮,我與你說了這麼久,你才回應我兩個字。若是遇上旁人,肯定得治你的罪。”

容月說著說著便自己笑了起來,繼而說道:“好在你遇上了我,今個兒我心情好,便恕你無罪了。”那聲音如風鈴一般輕快悅耳。

裴瑞之窘然,面色微郝。不知該如何應答。

容月見狀也沒再為難他,稍稍調笑了一番便轉身離去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哩!可惜不能再多逗弄他一會兒了。

望着容月紅色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裴瑞之這才按耐住內心的一絲波瀾。

他今日才發現,原來話多的女子未必就聒噪。而容月公主,也並非像傳聞中那般刁蠻任性。

卻不知容月在走出幾步后,臉上的笑容便逐漸消失。

她可不是裴瑞之眼中的活潑純良的孩子。不過是見他生的清俊秀美陪他玩一玩罷了。

方才那般姿態,也不過是她平日裏為了討父皇母妃高興時慣用的伎倆罷了。

都說一個人要是面具戴久了,性子就會被壓抑,更何況容月本就不是什麼好性子。

總得要發泄出來啊……

可是先前那隻金絲雀已經被她掐死了……又不能隨意對宮婢下手,母妃會不高興的。思來想去,還是容安這個便宜姐姐好欺負些。

如此想着,不多時便走進了落紅巷深處的那間舊屋中。

“喲,原來你住的地方如此臭不可聞。”早知道便不來了。容月厭惡地捏緊鼻子,皺眉不屑道。

容安輕輕一笑,安然坐在原處,說道:“總比有些人自內而外的臭不可聞要好。”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容月氣結,她何時受過這般待遇?都成這副模樣了,還這麼伶牙俐齒!真是和容安那個唯唯諾諾的母親一樣讓人討厭!

當即抽出腰間的長鞭,便要揮向容安。

差點忘了,她可不是來鬥嘴的。正巧用這賤/人/試試她新得的鞭子!

神色中突然生出幾分得意來。可惜還沒得意太久,那揮向容安的鞭子便砸到了容月的臉上。

一道淡淡的血痕便出現在了她那如花嬌顏上。

這一下可把她打懵了。

怎麼可能?她連發生了什麼都沒看清楚,便受此大辱!

容安慢慢抬眸,對上容月驚疑的目光。哪還有先前半分溫柔孱弱,分明是凌厲得沒有一絲溫度。

看得連容月這般囂張跋扈慣了的人,也不禁生出幾分怯色來。

只聽見一道如寒冬臘月的冰雪一般的聲音乍然響起。

“你沒聽旁人說……我是惡鬼投生么?還杵在這兒,可就不是臉上掛點彩這麼簡單了……”

聲音速度雖然較為緩慢,可是其間的恐嚇諷刺之意讓容月不寒而慄。加上一股黑氣不知從何時縈繞在容安周圍,更顯其詭異如從幽冥而來的魑魅。

雙腿微微發顫,面色發白,額前的髮絲早已被冷汗浸濕。不敢再多想,容月便逃命似的逃出了落紅巷。她怎麼知道她這個便宜姐姐竟然如此恐怖。

心中恥辱與害怕相互交織,她暗自發誓,一定得將容安狠狠地折磨一番。一定要讓她後悔今日對她的所作所為!

容安再度垂眸,恢復平靜。

雖然是朱氏母女讓她與母后淪落到如今的境界,可是說句實話,她還從來未將她們放在眼裏。

若是她真如傳言中那麼弱不禁風,溫良無害。恐怕就算是那些巫醫毒師有意留她性命,她也難以在這落紅巷中活那麼久了。

不過是為了讓母后安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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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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