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天是個好季節
秋天是一個郊遊的好季節。
小陳把戴在腦袋上的遮陽帽拿下來，滿臉興奮。自從被老闆委以調查他兒子同桌的重任后，他日夜奔走，終於將那小子的背景摸清了一二。但是，由於那小子實在是太過狡猾，在初二以前居然都在江城下屬的一個小鄉村度過，所以小陳坐了一天的大巴，終於顛顛簸簸來到了這裏。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醉於鄉村的清新空氣。大概是小陳的表情過於誇張，周圍的人都帶着一種怪怪的眼神看着他。不過想想也是，這裏也不是什麼旅遊勝地，平時也很少有外人來，更別提這種拿着遮陽帽，一下車就瘋狂擴張鼻孔吸空氣的明顯旅遊觀光客了。
小陳把遮陽帽重新戴上去，遮住臉上不由自主出現的紅暈。
他拿出手機，打開便簽的最新一條。那裏記錄著他來這裏的主要拜訪對象，還寫着老闆能夠最大程度接受的資助金額。
“三百萬……”小陳嘆口氣，心裏暗戳戳的想着，如果把這筆錢給他該多好啊！可是顯而易見，這永遠不可能，對自己都十分小氣的老闆也只可能為他寶貝兒子一擲千金了。
按照便簽上的地址找到了沈追的小學，小陳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校長辦公室。校長是剛上任的，因為小陳背後帶來的獎學金項目而竭盡心力的把已經退休的班主任找了來。那是一位非常親切的老奶奶，戴着老花鏡非常艱難的辨認着。
“這是沈追？怎麼變得這麼丑啦？”老奶奶指着小陳緊皺眉頭。
一把無形尖刀直直的插在小陳胸口上，他挺直的腰板彎了幾分，欲哭無淚的說：“奶奶，我不是沈追，我是恆遠獎學金項目的，過來了解一下沈追同學的情況。”
老奶奶哦了一聲，十分親切的拉起小陳的手，道：“你們可算是找對人了，小夥子，我老婆子看人最准了。”
小陳順勢坐到前任校長身邊，乖巧的嗯嗯兩聲，問道：“奶奶您覺得沈追同學怎麼樣？”
老奶奶推了推老花鏡，嘴角如同慢動作一般揚到了最大。她對着小陳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個下午，所有內容都關於沈追的美好，什麼“我老婆子教了一輩子書從沒見過那樣的好孩子”啦，什麼“那孩子真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啦，什麼“那孩子絕對是主賜給我的禮物”啦……到最後沈追直接跳出了人類的範疇，變成基督教里的天使。
小陳的表情也越來越不可描述。他抹了一把臉，向校長投去求助的眼神。校長從椅子上站起來，看了一眼手錶，笑眯眯的說：“我們先去吃個飯，到時候接着聊？”
小陳連忙把自己的腦袋搖成撥浪鼓，迫不及待的站起來，蹦豆子似的急急道：“我有約了，就先走了，奶奶今天謝謝你啦！”說完，人也到了門口。
老奶奶頗為遺憾的擺擺手，“小夥子，那我們下次接着聊。”
小陳支支吾吾的糊弄過去，飛也似地逃出了沈追的小學。
晚上小陳躺在賓館裏，腦袋裏滿滿的都是長着兩隻翅膀的沈追。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卻在後面插上兩隻翅膀，怎麼看都極具喜感。小陳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把整理給秦大寶的調查文件打開，在首頁沈追照片上畫了兩個簡單的翅膀，又在他的腦袋上加了一個黃色的光圈。
睡意襲來，小陳手一抖，手機落到被子上，停留在“是否分享到朋友圈的頁面”。手機屏幕逐漸變暗，小陳翻身手指輕觸，本已變暗的手機屏瞬間亮起來，“已分享”的字眼如此明顯。
遠在千里之外的秦小爺正盤坐在床上享受人生，他邊着敷面膜邊打着瞌睡還能有一搭沒一搭的刷着朋友圈。微商的消息浩浩蕩蕩，秦小爺挨個看過去，沒忍住買了一堆東西。腦中的弦崩了一下，秦小爺終於想起他還要為他哥準備禮物。
“造孽啊！”秦小爺痛苦的喊一聲，把手機扔到一邊。閉目養神了兩秒鐘，又不自覺的拿起手機看了起來。沒成想能看到“天使追”，秦川這次真的吧手機扔到了一旁。本來與皮膚緊緊相貼的面膜笑的皺起來，他在床上捂着肚子打着滾，呵呵呵呵格格格格的聲音綿延不絕。也虧得秦小爺真是位爺，住的地方是別墅，家家戶戶相隔極遠，否則鄰居怕要報警的。
秦川劃開手機，把照片發給沈追。那邊竟是秒回，指責他為何還不睡覺。秦小爺不服氣，手指點的飛快——“你不是也沒睡么？”
一張照片很快發過來，沈追面無表情的盯着鏡頭，身後是攤開的已經做了一半的練習冊。秦川有點內疚，想了想，赤腳跑到琴房，錄了一段拉大提琴的視頻發過去。沈追那邊很快有了回應，“天冷了，下次跑下床不要那麼著急，要記得穿鞋。”
秦川撓撓頭，拍拍自己的臉頰。那裏，有些莫名的發燒。
“哥，我知道了。”秦川把消息發過去，又拍了一張自己已經乖乖穿上拖鞋的照片發給沈追。
“很好聽。”幾乎是同時，沈追的語音消息也順着網線來到秦川的身邊。
一束煙花在秦川的腦海中綻開，就像是小時候第一次被那位世界級大師誇獎，說要收他為徒。想到此，秦川心裏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煙花綻放完畢，那瞬間的繁華不再，徒留滿地狼藉。
“明天語文小測加油。晚安。”手機屏幕再次亮起，秦川發了個晚安的表情，有些惆悵的乖乖上床睡覺。
夢境一片光怪陸離，久遠的記憶翻湧向前，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費力背着巨大的琴匣，行走在不斷變換的光影之中。一隻溫暖的大手破開重重黑暗，摸上他柔軟的髮絲。
“老師。”秦川驚喜的叫一聲，稚嫩的聲音里是滿滿的尊敬和崇拜。他朝着大手所在的方向撲上去。巨大而沉重的琴匣帶着他跌倒在地，他抬起頭，看到一片濃重的黑暗。黑暗裏逐漸現出幾雙變了形的眼睛，他們死死的盯着他，發出尖銳的笑聲。
一雙手抓住了他的琴匣，向後用力的拉着。小小的秦川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着琴匣，不肯鬆手。他喊：“老師！老師！”
遠方出現一片白晝，破開濃重的黑暗，光暈漸漸匯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影。小小的秦川笑起來，他拽着琴匣奮力向那個人影跑去。一切忽然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已經變成少年的秦川和那個淡淡的模糊人影。
黑暗和光明交織在一起，曾經巨大而沉重的琴匣被少年秦川輕而易舉的拿到了手裏。他拿着琴匣，猶豫不決。
“是那個人吧。”秦川想。手中的琴匣快要落地，他的身體逐漸後退。
“很好聽。”熟悉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來。秦川猛地抬起頭，看到遠處那個模糊的人影不知在何時變成了沈追。
秦川向後一直退卻的腳步停下來，他定定的望着沈追，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朝着自己伸出手。秦川笑起來——“哥！”
正在此時，熟悉的聲音說著“懶蛋起床”以無比巨大的力量衝進了秦川的心房。他頂着一頭亂髮直直的挺起身子，動作宛若詐屍。半睡半醒的撓撓腦袋，秦川終於想起來這是他求着沈追幫他錄的起床鈴聲。
和諧溫馨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秦川關掉鬧鈴，心情複雜的下去洗漱。身上的睡衣鬆鬆垮垮，照例錯過了拖鞋的位置，今日的秦川也準備做赤腳大仙。腦中某根弦突然繃緊了一下，他蹦回去趿拉上拖鞋再重新踏進卧室的衛生間。
清晨的陽光沐浴在秦川的身上，秦川騎着車，雙手離把伸了個懶腰。遠遠的看到沈追正站在小區門口等着，左手提着一袋包子，右手舉着一包豆漿，正仰臉喝着。少年的身姿格外挺拔，在陽光的映照下，美好的簡直不像話。
秦川的心撲騰了兩下，他想要是他是個小姑娘肯定會拜倒在沈追的盛世美顏之下，如果沈追是個小姑娘，那他一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只可惜，他們是兩個男人。
秦川加快速度沖了過去。沈追把豆漿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秦川停下車，十分自覺的蹦下來，坐到後座上。
分外美好迷人的沈追同學接過車子，表情驟變，車蹬子幾乎摩擦出火星。他們越過一輛輛排隊等候的汽車，以超越想像的速度到了校門口。離打鈴還有十分鐘，兩人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了教室。
周鈺站在門口，見到他們挑了挑眉，就是不讓路。沈追面無表情、十分嚴肅的說了一句老師好，側過身堪堪擠了過去。待得秦川糾結完畢也想擠過去的時候，上課鈴聲已經悠悠然然的響了起來。秦川瞪大眼睛，心裏暗叫不好。他們遲到的懲罰是大掃除去刷廁所，看來這周他要成為那個“幸運兒”了。
周鈺果然現出一個難以描述的笑容，溫溫柔柔的說道：“秦川同學，謝謝你為大家奉獻的心意，明天也要繼續努力哦！”
沈追見狀，也不再等他，十分沉穩的站起來指揮眾人去門口排隊。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完全看不出來表情的主人剛才想要假公濟私。
秦川垂頭喪氣的回到隊伍里。等到教官一讓他們三人出去單獨訓練，秦小爺就十分委屈的撲到了沈追的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道：“哥，你說那個滅絕師太是不是針對我？！”
沈追偏過頭看了謝圓一眼。
秦川不在乎的擺擺手，十分豪爽的以標準大哥語氣道：“自己人，不怕。”
謝圓對着沈追笑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你下次學我。”沈追拍了拍他的後背，耳朵悄悄的紅了，“起來。”
秦川哼了一聲，報復似的把沈追抱得更緊了些。他把腦袋埋在沈追的胸口蹭了兩下，捏着嗓子撒嬌，“哥，你陪我去吧！”
謝圓在一旁差點笑出聲，她清了清嗓子，左手握拳放到嘴邊假意咳嗽兩聲，來掩飾嘴角已經抑制不住的笑容。
沈追有點氣惱，又覺得有點好笑。他十分罕見的帶出了幾分情緒，在說單字“好”的時間破了音。
秦川從沈追的懷裏抬起頭，有些怔怔的。沈追紅了臉，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管理着逐漸失控的表情。
兩人眼對着眼沉默了兩秒鐘。謝圓嘆口氣，剛想說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秦小爺笑的直不起腰來了，他捂着肚子蹲下去，斷斷續續的說：“哈哈哈哥，哈哈哈你哈真是哈哈哈太可愛了哈哈哈哈哈……”
沈追臉上的紅暈如潮汐般上涌又退去。他略蒼白着一張臉，身姿更顯得孤傲挺拔了幾分。
“秦川。”
清清冷冷的聲音剛剛響起來，謝圓的心裏頓時出現了“不妙”二字，她朝秦川投去同情的一瞥，默默的退後了幾步。
那天上午，頂着烈日灼灼，秦川和沈追圍着操場以正步的方式連續走了20圈。開始時教官還能冷靜的訓練，到後來，教官帶頭帶領他們觀看，以學習秦川和沈追不畏艱苦、拚命訓練的精神。
結束的哨聲吹響，教官感動的帶頭鼓起掌。掌聲再次引來了校長，他湊過去問明了緣由，不禁對着沈追和秦川多看了幾眼。這幾眼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沈追是他上次表揚過的走正步的同學，而秦川則是他老爸憑着曾經過命的交情硬塞進來的。想到這裏，校長皺了皺眉，坐在這個位子上似乎總有些事情沒法辦的特別公正。“不過，”校長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想，“秦川這個孩子會給我爭氣的。”
至於那天中午，根據食堂阿姨的說法，一個長得挺帥的小夥子以十分可怕的氣勢衝到她的窗口，面容猙獰的嘶吼道：“給我紅燒排骨、辣子雞塊、蔥爆羊肉，肉！肉！肉！”阿姨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卻還是拿着勺子退了兩步，吞口唾沫想叫保安。哪知他身後出來一個小夥子，把原來的那個拽到身後去，啞聲道：“阿姨，所有的菜全都來一份。”說完后，還不忘記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說“謝謝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