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同桌，沈追追
小弟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秦川正在網吧里奮力廝殺。於百忙之中抓起手機，秦川吼了一聲“喂！——”
小弟被嚇得一個激靈，握着電話支支吾吾，“那個，秦，秦哥，班級，分，分出來了。”
秦川嘆一口氣，他這個小弟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他剛才不過是聲音大點，就把這孩子嚇成小結巴。然而，戰局已經到了最危機的時刻，容不得他絲毫分神。秦川把手機夾在腦袋與肩膀之間，手指迅速敲打着鍵盤。半分鐘過後，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勝利頁面。秦川十分得意的吹了聲口哨，在贏得幾個媚眼后萬分瀟洒的抓起書包。只聽啪嗒一聲，手機落地，空餘滿地殘骸。身邊傳來細細碎碎的笑聲，秦川聳了聳肩，從滿地殘骸中挑出電話卡，十分臭屁的說一句，“碎了好，小爺我早就想換手機了。”
空曠的體育館內，一個小個子男生拿着手機欲哭無淚。他耷拉着一雙眼睛，肩膀塌的低低的，看起來可憐極了。小個子男生吞口唾沫，聽着耳邊不斷傳來的提示音，還是結結巴巴堅持說道：“那，那個，秦哥，哥，你，你，就，就，同桌，是，沈追，追。”
在說完最後一個追字，手機鈴聲響起，小個子連忙接了，聽到是秦川的聲音，他的肩膀頓時又矮了幾分。
不過由於秦川剛打贏了一場遊戲，又在網吧和手機店裏裝了兩次逼，心情非常好，所以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溫和。甚至考慮到小弟的膽子，聲音更加輕柔了幾度。小個子果然收到鼓舞，不怎麼結巴了。
秦川問：“小劉劉，我在哪個班呀？”
小個子吸吸鼻子，“秦哥，你在十，十一班。”
秦川哦一聲，想掛電話，突然想到江城一中是在分班時直接排好座位，又問一句，“小劉劉，我在哪坐啊？”
小個子啊一聲，他剛才只記得秦哥的同桌叫沈追，至於幾排幾座他給忘了。但是座位表已經被打掃乾淨，現在看來不及了。小個子登時急躁起來，圍着體育館直轉圈。
秦川扶額，電話里的那小子快哭了，要是他再不說點什麼，那孩子估計一會就要給他上演血灑江郊的慘案。於是，秦川耐着性子哄道：“小劉劉，你別哭啊。你把你知道的告訴秦哥就好。”
小個子唔了兩聲，結結巴巴的說：“秦，秦哥，我，我只，只知道，你，你的同，同桌，是沈追，追。”“
沈追追是吧？行，我知道了。秦哥這邊還有事就先掛了，你自己回家小心點。”趕緊摁了掛斷，秦川吐出一口氣，在心裏為自己點了個贊。想他秦哥橫霸江城十幾年，何曾柔聲細氣像個娘炮。然而，自從收了這個叫劉維的小弟，他秦哥變娘的次數就以無法挽回的姿勢直線上升，由零變一百、一千、一萬……好在他秦哥意志堅定，否則遲早藥丸。
第二天正式開學，秦川騎着他那輛無比騷包的捷安特在車山車海中任意穿行。每次超車時，他都會對着司機拋個媚眼，讓在車群中焦急等待的司機氣個半死，不住咒罵。咒罵的人群里還包括正在公交車上苦苦掙扎的某位大叔。他剛罵一句“沃日你個仙人板板”，身旁站着的俊逸少年就猛地抬起頭來。大叔被少年嚴肅的面孔和犀利的眼神嚇到，十分心虛的低下腦袋，卻聽到少年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的向後擠去。原是要下車去的。
卻看秦小爺，十分瀟洒的在車流里穿梭后，突然因為耍帥而錯過了目的地。他停下來，腳蹬在地上，胳膊支在車把上，好好想了一想。終於在大腦里搜尋到印刻在大理石上燙金后的四個大字——江城一中。秦小爺嘖嘖兩聲，卻不上車，腳仍蹬在地上，雙手握住車把，整個人半站着，以一種極其費力的方式挪了回去。站在門口的執勤老師看見他詭異的姿勢，皺着眉頭勒令他好好騎車。秦川回個笑臉，“嗖”的一下蹬車進去。在他走後，執勤老師一拍腦袋心想大事不妙，就剛才那個學生全身上下每一個符合規矩，這要是讓校長抓着了，他可是要挨罰的。趁着老師發獃的當口，一個留着板寸、身着校服，完全符合學校規定的男生以標準的軍步走了進去。
在此時，秦小爺已經放好車到了教室門口。做賊似的扒着門邊環顧一圈，在發現沒有老師之後，秦川十分放心的開始扯着嗓子大喊：“沈追追呢？沈追追同學是哪位？我是你同桌！”
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的身上，秦川十分得意的抬抬眉毛，甚至為此即興編了個曲子。正當秦小爺非常投入的打着節拍投入創作時，他的耳邊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
“這裏沒有沈追追，只有沈追。”
秦川被激起一身冷汗，汗毛根根直立。他摸着后脖頸，賭氣似的以軍訓姿態向後轉。這也導致兩人鼻尖抵在一起，以一種萬分滑稽的姿態貼在了一切。班上爆發出一陣驚呼，沈追微皺眉頭，剛想後退一步，秦小爺腦袋裏的某根筋卻在此時搭錯，指示他右手成掌摸上沈追的後腦勺，繼而猛地向下壓。兩人的腦門撞到一起，發出沉悶的“咚”聲。
沈追和前來上課的班主任老師全都驚呆了。
秦川在“咚”完后，突然意識到什麼，嘴巴張大成為o型。他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那麼弱智的行為居然是由他發起完成的。
沈追萬年面癱的臉上終於出現裂縫，他吞了口唾沫，一張臉皺成包子。
“你們先去座位上坐下吧。”班主任老師揮揮教鞭，趕緊把二人打發了。
沈追張張嘴巴，白皙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紅暈。他想換座位，可是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讓他無法開口。秦川厚着臉皮順桿上去，樂呵呵的拉住沈追的手，一雙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哥，我們坐哪？”
沈追看他一眼，眼神萬分複雜，大腦迅速運轉，過了十幾秒，才回道：“中間第一排。”
秦川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重複道：“中間第一排？！”
“對。”沈追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回握住秦川的手指，將他牽回到座位上。
班主任老師的飛刀隨着他們的步伐一點點收回，在二人完全坐下后，換成了虛假的溫柔。
在老師變臉的同時，上課鈴聲響起。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講了三分鐘軍訓事宜，又揮舞着教鞭把他們挨個趕了出去。
秦川沒骨頭似的靠在沈追的肩上，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抱怨着，“你說這滅絕師太也真是的，剛才凶里凶氣的非要我們坐下，現在又讓我們出去，就她毛病多。”
說著說著，感覺臉上有着針扎般的痛感，秦川自覺不對，聲音逐漸減弱，腦袋慢慢抬起。果然，“滅絕師太”正在他們身邊站着，手執教鞭，眼含鋒芒。秦川嚇得趕緊直起身子，於慌亂之間行個軍禮，大聲吼道：“老師好！”
“……”班主任老師好氣又好笑的點點頭，手中的教鞭揮了揮，就背着手向前巡視了。
秦川心知自己逃過一劫，拍着胸口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到沈追滿臉寫着事不關己，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舉起拳頭捶向沈追的胳膊，氣呼呼的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沈追捂着胳膊，常年面癱的俊臉生生的疼成一張皺紙。他壓抑着內心的火氣，指着自己的肩膀問：“我剛才是不是抖肩膀了？”
秦川點點頭。
沈追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問他：“你的腦袋是不是被抖下去了？”
秦川又點點頭。
“那個時候班主任老師剛來。”沈追說罷，再懶得解釋，直接轉身越過所有人到達隊伍最前方。秦川如夢方醒般拍一下大腿，手握成拳捶上空氣，他啊咧一聲，撓撓腦袋，憨憨地，“我哥呢？”
只管大步朝天向前走的沈追並不知道，在他和秦川剛一見面，秦川就把他當作裝|逼界惺惺相惜的夥伴，而今因“抖肩膀”事件更是認他作了裝|逼界大哥。能讓縱橫江城裝|逼界這麼多年的秦小爺、秦霸王認大哥並不容易，沈追是第一個。於是，秦小爺懷着非常激動的心情以江城霸王界的行規舉起拳頭，將其重重的砸向沈追的胸口。然而，心心念念着的大哥胸肌上的堅硬感和安全感並未出現，他那即將見證歷史的拳頭砸到了虛無的空氣里。作為江城扛把子的秦小爺很不滿。他拿出手機，噠噠噠的敲了幾下。放回手機的那一刻，秦小爺的臉上現出了邪惡的笑容。
似乎有什麼要發生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沈追在踏出教學樓的那一刻真真正正的領悟了這句詩。天空像是被潑上了大片濃墨，陰沉的發著烏色，風將他的校服下擺吹得獵獵作響。操場上等候教軍官跑了回來，和班主任一起趕小雞似的又把他們趕了回去。
秦小爺剛完成一件大事，心情極好的在隊伍最後慢慢晃悠，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成了第一個。正發著愣，沒留神被身後的同學推了一下，重心不穩向後跌去。身後同學驚呼一聲，一句句“對不起”像機關槍一樣接連發射。秦小爺哪裏肯接，他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完成了一個側手翻，直起身子后十分帥氣的擺擺手，表示他並未跌倒，無需道歉。
掌聲響起，教官從人堆里走出，無比讚賞的拍拍秦川的肩膀，問他：“你願意做班長嗎？”
秦川傻眼了，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是老師的“眼中釘”、“肉中刺”，更別提做什麼班幹部了。究其原因也非常簡單，秦川在班裏從來都是屬於混世魔王類型的，除了調皮搗蛋、稱王稱霸就沒別的事了。念初中的時候，他們那個所謂尖子班上涇渭分明，一邊是家裏有錢，用錢砸出來的紈絝子弟，另一邊是認真學習、懂事認真的好孩子們。一經對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那所學校倒也有意思，硬生生推出一個口號，說這才是真正的教育平等，好生差生一手抓，不再分尖子班和普通班。然而在每次考試之後，算平均分時都會默認將他們排除在外。不過，秦小爺對此十分寬容大度，甚至還想為學校的英明神武點個贊。在對他的成績沒有過硬要求的時候，他們班主任尚且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被老爸揍的次數縮減到大考和處分之後。要是算上成績，那他估計能被老爸揍死。
於是乎，秦霸王十分慫的向後退了兩步。於慌亂中瞥見萬分熟悉的身影，終在即將跑路的瞬間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把一隻腳踏進半個教室的沈追拖出來，指着他強自鎮定的對教官說：“這個好，這個好。”
二十齣頭的年輕小夥子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軍帽十分不好意思，“是我魯莽了。我剛才看你身體素質挺好的，就想讓你做我們軍訓班的班長。”末了，又補充一句，“不是你們班的班長。”
秦川呼出一口氣，擺擺手，以教訓小弟的語氣，“你早說啊！”
班主任老師雙手抱胸站在一旁冷哼一聲，“早說什麼早說，有你這麼對教官說話的么？”秦川瞬間稍息立正，慫到不能再慫。
教官笑出一口大白牙，卻沒再出聲。剎那間，他終於想起了當年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懼。因此，這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決定閉嘴聽命令。管他秦川還是沈追，只要給他個能帶隊的班長就行。
班主任吼完秦川，轉身即換臉，對着教官浮出一個溫柔的笑來，“教官那，您看這個班長吧……”
“您給我選個人就行，到時候在前面帶隊。”
“這可不行，我又不知道他們哪個做的好，要不您先試試他們，回來選個最好的？”
秦川在一旁擠眉弄眼，對着教官瘋狂搖頭暗示。他的內心在吶喊，在抗議，他想：“開什麼玩笑，好不容易外面下雨不用訓練，這個女魔頭居然要他們室內拉練，果真是滅絕師太！”如果可以的話，秦小爺簡直想舉個小旗和班主任開戰。然而事實上還沒等到和班主任決一死戰，他就在沈追那一關倒下了。
沈追面無表情的定住他的腦袋，語氣平靜但嚇人。
“別搖了，我看着煩。”
秦川一時被他的氣勢鎮住，果真乖乖的站在那裏，不敢動作。過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他秦川是誰呀？那可是江城第一霸，怎麼能認慫？！於是乎，秦一霸決定親上戰場，挽回顏面。他富有儀式感的擼起袖子準備與沈追決一死戰，卻聽見班主任站在門邊喊他，“快進去呀，站在門口愣什麼神呢？”
秦川啊了一聲。他定睛看去，那個本應在原地乖乖等待戰鬥的人已經回到教室，和所有人一起按照教官指示拖凳子、拖椅子，為之後的室內簡易版軍訓做準備。滿腔熱血的秦小爺縮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一遇老師就慫慫噠的小可憐。小可憐沒把袖子擼回去，直接將戰鬥儀式轉變為幹活儀式，一頭鑽進教室里幫忙去了。
待得一切做完，教室中間形成了一大片空地，所有人圍成一圈，看教官表演走正步。
走完一個來回，教官停下來，對着他們溫柔的笑出幾顆大白牙，說出的話卻不怎麼美好。
“哪位同學願意過來試一下？”
沒人吱聲。
秦川正弔兒郎當的抱胸哼小曲兒，看到這種情況當仁不讓的踏了出來。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反正班主任又不在，這天下是他秦小爺的了。然而，正在他踏出去的那一刻，去臨時接了個電話的班主任回來了。
秦川瞪大眼睛，慌不擇路的又把沈追給揪了出來。
“教官，沈追追走的好。”秦川說完，嗖的一下回歸到人群中，不見蹤影。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沈追的身上。沈追面上十分淡定的全部受下，在心裏卻把秦川戳成了一個篩子。
教官樂了，順勢道：“那就請沈追追同學為我們展示一下吧。”
沈追沒有動。
年輕的教官以為他不好意思，於是號召全體為他鼓鼓掌。
稀疏的掌聲過後，沈追的臉上慢慢現出一個微笑，露出嘴角若有似無的小酒窩，“報告教官，我叫沈追，不叫沈追追。”
教官愣一下，點點頭，重新對全體同學說：“那我們為沈追同學鼓鼓掌。”
異常熱烈的掌聲響起，夾雜着豐富多彩的笑聲。大家都拼了命的憋着笑，卻又都覺得這一幕實在太過滑稽，最後只能用掌聲來掩蓋笑聲。
掌聲雷動，甚至驚動了校長。
萬眾矚目下，沈追完美的走完了正步。每一步都是標準的軍姿，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他剛一走完正步，校長就帶頭鼓起了掌，並連說了三個好字。
也因為這次“正步事件”，沈追在江城一中徹底出了名，以致於最後越來越紅，最終成為江城聞名遐邇的第一校草。
不過，在那時沈追的心裏只想着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好同桌，秦川同學。在走完正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個令人有點討厭的傢伙在人堆里努力的縮着身子，卻又十分努力的為他鼓着掌。臉上的表情也是與其動作完全矛盾的驕傲與自豪，彷彿剛剛走完正步的人是他一般。
不知怎的，沈追的心裏突然萌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感。那隻寂靜的小鹿打了個哈欠，吹起心靈之湖的一片葉子。雖然微小但卻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