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花開
六千年後。
仙樂縹緲，仙風恣意。
花香鳥語，雲捲雲舒。
一座天宮如夢似幻，七彩琉璃，霞光轉動。
恰恰是龍族天君的所在，龍昱宮。
世人都傳，這龍昱宮是九重天最壯麗恢弘的一處，自是萬千氣象。
今日，宮門前瑞氣祥光絡繹不絕，乾坤眾仙川流不息。
仙者，人前自有說不出的脫俗出塵、神風道骨，至於人後，也免不了，呃......
“天尊老哥，聽說今日九公主將殿前聽封？”
司命星君悄悄將一隻錦囊塞在靈寶天尊灰色的寬袖中，雪白的眉毛下，一雙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賊兮兮的瞄着四周。
“唉，咱們這個九公主也真真是一朵奇葩。”
靈寶天尊是這九重天上極為有趣的一個老頭兒。
每每說一句話，花白的鬍子總要翹上一翹，滑稽又可愛。
年紀尚小的仙童們最是喜歡揪着他的鬍子，纏着他講些天上人間的趣事。
此刻老人家懊惱的揪着身前皺巴巴的灰色長衫。
待看到衣襟處不知被哪個調皮小子撕成了一條，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龍族向來早慧，幾位王子無不短短千年修成真身，唯獨虹璽殿這位小祖宗，六千年啊，才修成個半大的孩子！”
“好在也算小有所成不是，也了了這九重天的一樁懸案。”
司命星君陪着嘆了一回氣，幫着將撕碎的布條纏在靈寶天尊腰間，嘴裏滿意的嘀咕道：“還別說，正好當做腰帶。”
“這倒也是，”靈寶天尊撅着鬍子一把將布條扯了下來，雙眉倒豎怒瞪了一眼司命星君。
“你這潑皮猴兒，不好好研究司命簿，反倒來我這裏閑嚼舌根！還有，以後叫我天尊爺爺！”
司命星君有些尷尬的撓了撓花白的頭髮，弓着腰笑的討好：
“這不是多了解一些情況有助於推算命理么，再說我這形象叫你一聲爺爺也不和諧啊！”
司命星君雖也是個鶴髮蒼蒼的老頭子，要說當年也確實是跟着九重天的孩童們一起，聽着天尊上神的故事長大的。
按理說叫一聲爺爺也是應當的。
只是，唉。
司命星君低頭，用腳尖磋磨着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心底里暗暗搖了搖頭。
在這九重天若論起輩份來，着實令人頭疼！
“天尊老......爺爺，您也知道，自打一萬年前北斗七君之後，我補了這司命的缺，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也着實難為你這隻皮猴兒了。”
靈寶天尊雙手插在袖筒里，縮着脖子一臉深沉，兩撇亂顫的小鬍子卻總是不太應景。
“世人都想着往高走，要實權，殊不知越重的擔子，拿起來容易，想放下可就難嘍！
司命你啊，怎比做個逍遙散仙的好！”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司命星君撅了噘嘴，向前挑了挑眉毛，帶着似有若無的一絲嘲諷與不屑：
“這不是，逍遙神仙來了。”
司命口中的逍遙神仙，說的是洛水的河神洛不凡。
這洛不凡早年間原本是龍昱宮以西三千里，洛河水底的一株青荇草，受龍昱宮仙氣滋養，修鍊成仙。
恰逢六千年前的今天位列仙班，得天君召見。
據說當天，這洛不凡的妻子與天後娘娘同時產下一女。
天君大喜，封了個洛水河神，並認下洛不凡的女兒為義女，賜名小小。
這一樁公案當時曾轟動一時。
一則，以天君之尊，認下一個素未謀面的地仙女兒為義女，且親自賜名，雖然名字起的不是很用心，但也足夠引起一眾神仙嘩然；
二則，洛不凡父憑女貴，以地仙之身得天君親自點化，雖是個掌管一方水土的閑散河神，也足夠好事者諸多猜測了。
猶記得，當時不乏耿直之士上奏進言。
奈何天君一句“我高興”，將人草草打發了。
龍族壽命無盡，漫長歲月總要有些調劑，所以這九重天向來不缺故事。
之後天君家的九公主拚命修鍊，洛不凡家的小丫頭悄無聲息。
慢慢的也就無人再惦記這樁舊事了。
只是再次見到洛不凡時，免不了腹誹他的好運氣。
再暗暗的，在心裏發泄一下酸溜溜的嫉妒。
“吉時已到，眾卿覲見！”
縹緲的唱和之音響起。
司命星君與靈寶天尊整了整衣容，瞬間兩袖清風、仙風道骨，竟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哪裏還有絲毫滑稽搞笑之態。
龍昱宮前，方才亂糟糟三兩成群、嘰嘰喳喳如人間菜場一樣的形狀一如幻夢。
只余得仙氣繚繞、衣袂飄飄，無不是姿容卓絕，沒有一詞一畫，可以寫盡眾神的風姿。
這，才是凡人眼裏的神仙。
“五嶽大帝覲見天君！”
“五方五老覲見天君！”
仙鶴翩躚，樂音裊裊，龍昱宮上空，唱和之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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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昱宮以西三千里，是為洛水。
與龍昱宮的熱鬧繁華相比，這裏卻是另一番靜歲月靜好。
正值春暮夏初時節，洛水兩岸，十里長堤如綠油油柔軟的毛毯。
清風拂過，波浪起伏，露出競相綻放的各色仙姝野草。
奼紫嫣紅芳香四溢，引得蜂蝶喧舞、鳥雀駐停。
洛河，一年四季水色澄澈碧綠，河水寬闊不息。
此時無風，寂靜的洛河水面澄明如鏡，映着藍天白雲，與岸邊一樹灼灼的桃花，風景更勝仙境。
眼見着，一陣清風，河面上桃花與桃花之間，緩緩升起一個七彩的泡泡。
那泡泡越升越高、越來越大，終於浮出水面，直升到空中，折射着斑斕的光影。
幾不可聞的爆裂聲，如平靜心湖的最初心動，破碎成七彩的水珠跳躍着，復又沉入水面之下。
那水面里的桃花卻不再平靜。
咕嘟咕嘟，七色泡泡華光流轉、越聚越多，擠擠挨挨的上升，前赴後繼的破裂。
直到一條彩虹般的流光破出水面，調皮的轉了個絢麗的圈圈，幻化成一道人影，裊裊娜娜的立在桃樹下。
長裙緋紅，發色如墨，頭上一支嬌艷的桃花簪，格外顯得俏生生嬌滴滴。
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剛擺了個婷婷裊裊的姿勢，一轉身，卻被一截桃枝掛住了裙角。
嘟着粉嫩的嘴巴，懊惱的回頭解開裙角，卻另有一截桃枝掛住了髮髻。
堪堪掙脫髮髻竟又被桃枝絆住了腿，一骨碌摔了個跟頭，一時間說不出的滑稽可愛。
小姑娘撅着屁股爬起來，不再糾結於作亂的桃枝，恨恨的一跺腳，單手掐腰仰頭指着桃樹嬌聲叱喝。
“花顏，我要挖了你的樹根泡酒！”
軟糯糯的聲音噙着薄怒，紅潤潤的嘴唇高高嘟起，粉嫩的臉蛋上尤帶着肉嘟嘟的嬰兒肥。
尤其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純凈而靈動，格外明亮有神，愈發顯得小丫頭嬌憨俏麗。
說那桃樹也怪，花枝一陣亂顫之後，竟乖乖的將張牙舞爪的枝丫收了回去。
“哼，元身落在這裏也敢出去鬼混，我洛小小可不是好惹的！”
小姑娘一邊嘀嘀咕咕說著狠話，一邊蹲下身子十指纖纖，將飄落的桃花瓣一一拾起，精緻的娃娃臉如上好的白瓷。
卻無人發覺，天空原本純白的雲朵，正詭異的出現一個黑點。
黑點緩緩暈染成一片，直變成一團墨一樣的黑風，悄無聲息的撕扯着，猙獰着，蔓延而來。
黑風過處一樹桃枝瞬間顫抖着、變成光禿禿的枝丫。
那洛小小正兀自拾揀花瓣，不想四周突然變得暗沉。
抬頭見這詭異的黑風，心裏一沉暗道不好，足尖輕點花瓣翻飛，身子已如離弦之箭退出丈余。
卻仍不及黑風速度。
眼見着被這黑風吞噬裹挾着，瞬間一股大力將小小的身子捲起，在空中疾速轉了幾十餘轉，又重重摔入水中，“啪”的一聲濺起大朵水花無數。
洛小小早已頭暈目眩，彙集所有精力暗自掐了個仙訣，卻愕然發現術法竟無法催動！
再無機會多想，大口大口的河水已經湧入口中，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洛小小心裏一陣哀嚎。
或許，自己是這幾萬萬年來唯一的一個，被自家河水淹死的水神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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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神說，玩鷹的豈能被鷹啄了眼睛......”
“父神還說，怎能陰溝裏翻船......”
“唉，父神大人會不會嫌我太丟人，直接將我魂魄散盡啊！”
“若是再鬼吼鬼叫，我立刻將你魂魄散盡！”
一道極清冷邪魅的聲音，無波無瀾，混着初夏暖融融的陽光，在耳畔突然響起。
洛小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卻也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或許自己沒被淹死。
心裏免不得一陣激動，咕嚕嚕坐起身子急急睜開眼。
後來的很多年裏，洛小小一直在想，如果可以重新選擇，自己那一刻，是不是自斷心脈直接死去更好一些。
這樣就沒有了後來的糾纏不休，更加沒有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愛、與深入骨髓的疼。
只是當時，洛小小睜開眼，暖融融的陽光正灑在一塊灰冷冷的青石上，留下奇妙的視覺衝擊，卻又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
那人就斜卧在這方青石台上，一身玄衣若墨，鋪滿了整塊石台，背後落英繽紛，如一場盛大的花雨。
他只單手撐着臉頰，細長的眉眼漫不經心，低首賞玩着指尖的一瓣桃花。
洛小小看的有些痴了，想不出世上竟有人只這樣卧着，就這般好看，一時臉色酡紅，咬了咬唇驕橫道：
“喂！你是誰？”
青石上那人緩緩抬起眉眼，慵懶的將目光移向洛小小。
劍眉舒展，似遠山般帶着無盡的蒼涼與孤寂，長睫如蝶翼，遮不住滿眼的星子與流光。
恰恰好的，一陣清風掠過，吹起指尖的花瓣，那一抹粉紅纏繞在墨似的長發間，他抬手輕輕去拂，帶動玄黑的衣袂，恣意如流雲翩躚。
洛小小有些呆愣的瞧着。
在洛河金色的夕陽里，映着漫天簌簌飄落的桃花雨，那人驀地嘴角上挑，笑的淺淺淡淡，如一夜熏風入畫。
然而，明明看上去該是清風朗月般仙姿清澈，那笑顏里、眉眼間，卻又處處透着危險邪肆的誘惑妖嬈，掩藏於無法拒絕的詭異溫柔間，卻愈發傾世而無雙。
以至於洛小小徹底忽略了，正隨着清風飄向那人身前的自己。
以及，此刻喉間冰冷堅硬的手指、與愈來愈不暢的呼吸。
“唉，真是弱小的，如塵埃一樣啊！”
在瀕臨窒息的最後一刻，那人一聲悠長的嘆息，似哀似怨，如泣如訴。
洛小小隻覺喉間異物灼熱，直入五臟肺腑，心底卻一陣冰涼。
眼前那人驀的鬆開了緊鎖的指尖，隨之一縷黛色流光，散做虛無。
“哎，叔叔你......”
“呵，叔叔？”
洛小小回過神來。
似乎空氣里，還余留着那人清冷而危險的、微微上揚着尾音的腔調。
記憶，卻只來得及捕捉一袂衣角玄色深沉的底、與紅色妖嬈的花。
還有因她那一聲叔叔，而彎曲成詭異弧度的嘴角。
唇齒之間，仍殘留一縷異香，帶着些酸酸甜甜的味道。
心裏已是繁華落盡，如漫天煙花綻放之後的落寞。
許久，空曠的洛水邊，只餘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
“你......給我吃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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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顏，你說，那人究竟是誰啊？”
“你也知道，我空有真身的情況下功力太淺，辨不出他的來歷。”
“我找龜婆婆要來了九重天所有年輕男子的畫像，竟沒一個是他。”
在折斷九九八十一截花枝、連續威脅了一個月之後，洛小小終於等到了身邊半面桃花妝的妖艷男孩，桃花精——花顏。
“矜持，矜持你懂不懂！還要了所有男子畫像？你當是為你那個便宜爹選妃啊！”
此刻的花顏一邊故事就酒，一邊在心裏痛苦的糾結着，桃花精喝桃花酒，是不是有些“相煎何太急”的不妥當。
將心裏的不快歸結為果然有些不妥當，於是這隻桃花精，又默默的干下一大口消愁的酒。
“花顏你說，這九重天我就沒見過哪個男人，向那人一樣好看。”
洛小小打了個酒嗝，一雙大眼睛噙着霧蒙蒙的水汽，仰着紅撲撲的一張小臉，盯着花顏手裏的一大壇桃花醉，嘻嘻的笑。
“花痴！沒眼光！這世上還有比我花顏更美的男人？”
洛小小勉強定住渙散的目光，斜眼細細瞧着面前的花顏。
眉眼彎彎，唇紅齒白，墨似的長發披散着，只額前髮絲間纏着一縷桃紅色的桃花結，映的臉色愈發粉嫩嬌艷。
當真也是極為好看的。
“花顏當然美啊，只是，那不一樣嘛，好像那人，我見過他，很久很久以前，嘻嘻。”
洛小小喝了太多的酒，以至於沒有聽見花顏醉倒前難得靠譜的提醒。
“這九重天我看不出來歷的人太少，你說那人，我總覺得有些危險，和蹊蹺......”
水流脈脈，花開妍妍。
風吹過，朵朵花瓣精靈般輕盈起舞。
風停歇，片片落紅雪花般唯美落幕。
唯美的落花掩蓋住灼灼桃樹下醉卧淺眠的兩個半大孩子。
卻掩不住豆蔻年華里芳心暗許的最初心動。
那時，洛水澄碧，桃花盛開......
那日，清風含笑，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