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二)
阮阮,小小軟軟的一團,其實年齡和我一般大,佔了軟萌的外形優勢,導致現在還有人叫她妹子,叫我便都統一成了女士。她縮在酒吧不遠處一家日料店門口的花壇邊,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拿着手機死死盯着,兩眼哭花了妝,纖瘦的身體一抽一抽的,惹得旁邊露天座位的食客一個勁兒的看她。
我走過去蹲在她旁邊,拿紙巾幫她擦兩下眼淚,心裏有些鄙夷,敷衍的勸道:“分就分了吧,小奶狗終究不是依靠,他比你小五歲,還不懂事呢,早分早好,這樣耗下去消耗的是你的青春,這叫及時止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邊勸邊使勁把她拉起來。
她的頭只到我肩部左右,順勢起來卻撲到我懷裏,“怎麼辦,肖鹿不愛我了,今天我看好了一隻Gucci的太陽鏡,他過了好久才打錢給我,我說晚上來吃日料的,我好久沒讓他帶我吃日料了,我就是突然想吃,可他居然說加班不能出來。他為我花錢猶豫了呀,他是不是動搖了,是不愛我了吧。”
阮阮很厲害,居然能在我已經消沉落寞到快要萬念俱灰的時候又精準的再添一把新火,我一把推開她,看她向後一個踉蹌,“阮阮你是不是有病!你大晚上哭哭啼啼讓我來救你,就特么因為一個眼鏡,一頓日料!你有點出息行嗎?你除了天天朝你男朋友要錢要飯要愛,你就不能自己獨立起來嗎?這你就哭,你哭!你看看我,我......”我不想用我的悲慘來襯托她的不悲慘,那確實只會讓我顯得更悲慘。
轉身大步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驚呼聲,忍不住好奇回了個頭,發現一個女生正和阮阮扭打在一起,阮阮還不忘斷斷續續朝我解釋:“你推我,我手裏鞋,飛出去,掉她們,三文魚上了……”
女生打架是一定要拽頭髮的,阮阮正被一個女孩拽着一把頭髮,頭和肩膀都歪着,我只好過去放下手中的包和電腦,拽住了那個女孩的頭髮,她朋友想了想,遲疑的上來拽住了我的頭髮,阮阮總算還清醒了點,纖細的短胳膊在空氣中劃了兩下,勉強拽住了那朋友的頭髮。我們圍繞成環形,沿着順時針的方向歪着頭轉動,依據頭上的痛感來加深手上的拉力,僵持了好一會,終於有熱心群眾報警叫來了警察。
我和阮阮唯唯諾諾的坐着被警察叔叔訓話,遙想上一次被帶來派出所,我腦中的警戒線抖了抖,把回憶逼回死角,落鎖。
“好好吃飯逛街,怎麼沒事還動手玩啊,有意思嗎?看着都是文明的小女孩,還有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也和這幾個小女孩似的不懂事啊。姓名,年齡。”
警察叔叔手放在鍵盤上等我的回答,我心裏吐了一口老血,狠狠的瞪了阮阮一眼,哪看出來我就比你年紀大了!
那邊用力的敲了敲桌子,我只好回答:“冉星河,30歲。”
從隔壁房間進來個小警察,對警察叔叔說:“那兩個女孩已經調解完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很清楚,沒什麼大事,也沒造成什麼影響。”我和阮阮忙站起來道謝,小警察一揮手,“還有倆問題哈,一個是你們有錯在先,鞋掉人家魚里了,這魚錢得賠,按原價,198。再有一個女孩說她剛在理髮店接的長頭髮,讓你們拽下來一大把,我看了,她有接頭髮的消費記錄,1800,這個也得賠。一共兩千,賠給人家就算和解了,大晚上的,你們也都可以早點回去休息了。”
我還沒說話,阮阮先舉手搶答了,“星河,我沒錢。”
我咬着牙低聲問她:“你不是說肖鹿給你打了錢嗎,您老看中的東西不會低於兩千吧。”她也沒遲疑,“可我馬上就買眼鏡了啊。”
我真是不想再講話了,警察叔叔笑一下,“你們商量吧。”說完拿着保溫杯出去了。
“我失業了,我也沒錢。”我往後面椅背一靠。
阮阮立馬來了興趣,湊上前來,“你怎麼失業了?你不是說找工作找了一年多了,除了銷售和賣保險的,就沒有公司找你去面試嗎?雖然你是海歸又是碩士,可現在求職鄙視鏈底端的就是裸辭的你不知道嘛。”
“你一個常年不工作的人倒是懂的挺多,還知道裸辭呢。”我沒好氣的說。
“肖鹿上次和我說的,”阮阮表情莫測,“那你爸媽知道嗎?”
我搖搖頭,暗想工作了快七年了,積蓄還是有一點,硬撐一段也不是不行,“他們在老家天高皇帝遠的,我不說他們哪兒知道去。”我看她一眼,“那你和肖鹿呢,他馬上要外派去印尼了,還不見他爸媽,等他回國又得幾年以後。”
“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再說他外派去東南亞,當地妹子都黑瘦啊,肯定沒我好看,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我一時忍不住懟她,“當地人黑瘦,但不代表他公司沒有一起外派的白胖女同事啊。”
警察叔叔進來“嘿”了一聲,“你們還聊上了,回家聊多好,拿這當什麼地方了。商量的怎麼樣?快解決了早點回去,我們這還一堆事呢。”
我看一眼又龜縮回去的阮阮,無語道:“算我倒霉,一人一半行吧,一人出一千。”
阮阮點點頭,“都聽你的,但我是真沒有錢,你都出了吧,我的那一千就算這個月的房租了,你這個月少給我一千就行了。”
阮阮是我的房東,在三流大學讀財務,熬到畢業,她父母再也不用顧忌,離婚後合力全款給她買了個單身公寓,就歡脫的各自組建新家庭去了。她一年前認識肖鹿后把房子租給了我,我的房租就是她全部的生活費。
我不想面對這樣的事實,但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她的小公寓在市中心黃金地段,雖然只有40平,但同類房子的月租金也在四千以上,她只租給我三千,當然,還有附加條件,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但是我的手機沒電關機了,這是我和阮阮誰都沒有料到的。
“你怎麼不帶充電寶。”阮阮埋怨的眼神飛過來。“用個小眾手機,充電寶都借不到。”
我真想把她的真頭髮也拽下來一把,可錢包里只有100多現金,現在都電子支付,確實沒有帶錢的習慣。想讓阮阮加那兩個女孩微信,明天再轉給她們,可她們不依不饒,像是生怕我們跑了一樣。
說來可悲,我和阮阮都是一畢業就來了這座城市,可此時坐在派出所里,四目相對,發現彼此都找不出一個可以張嘴借錢的朋友。
阮阮在我的眼刀中給肖鹿打了一個電話,沒接。這種事不能找爸媽,這是共識。
我靈感一閃,在包里翻了許久,翻出了一張邊緣已經磨壞的名片,拿阮阮的手機撥過去,過了一會兒才接通。
“喂,您好。”
阮阮戳了我一下,我才趕緊應答:“喂,林羽先生?我是公司和您在一座辦公樓里的冉星河呀,”對方明顯反頓了一下,我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這麼晚打擾您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冒昧的請您幫個忙?”
“沒有沒有,不是街頭被碰瓷兒了。”
“不是不是,我沒有落入傳銷團伙。”
一番解釋,林羽先生加了阮阮微信,又轉了了兩千給她,同時還是決定要親自過來看看我們。
阮阮拿了我包里的全部現金打車去肖鹿家外死守,我和林羽一路走回公寓樓下,不到二十分鐘。他還穿着在附近健身房健身的衣服,隱隱能看到一些肌肉的輪廓,不明顯。“你看着和上班時不太一樣。”我禮貌的笑了一下。
他低頭看看自己,也笑了,“正好在附近,”他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建築,“送你回來我再回去換衣服。”
“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你手機號就是微信號吧,我回去充了電就把錢轉給你。”
他點了下頭,沒有提出要上去坐坐之類奇怪的要求,儘管上次我就注意到他無名指上沒有戴戒指。
氣氛有點尷尬,我打算說最後的道別時,林羽突然說:“有點餓了,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他示意一下街旁的小店,我點點頭,確實還沒吃晚飯。
和林羽相識也都是在非典型場景。
那時候高一生還沒給我挖這麼大一個坑,我還老老實實的在只有三個人的公司當著我的總經理,另外兩人是董事長高一生和財務總監李隆。
高一生是高人,平日裏天南地北的拉關係找項目,一年裏很少見面。李隆剛大學畢業一年,帶着大學時開始交往的女朋友來到這個城市,兩個人都是學財務的,工作倒是好找,可是時間一長,就發現收入根本滿足不了支出。
反正高一生不在,李隆就慢慢也開始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最開始請假的時候是這麼和我說的:“冉總,隔壁老王在練腰,窮人不配有女朋友。”對他的話,我深以為然,所以從此之後只在月初發工資和月底做賬的時候才能見到他,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外面開滴滴賺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