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電話追蹤
葉濤駛入家鄉的縣城是五個小時之後的凌晨。車減慢了速度，在街邊停下，此刻的葉濤充分感覺到了擁有財富和一台私家車的好處，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也不用像以往那樣，拿着大包小包趕車、擠車，舒舒服服的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數小時后就直抵故鄉，來到心愛的人家門前。
時間還早，街道並不像廣州深圳那樣，黎明前路燈和商家的招牌燈是關閉的，縣城的街道上一片黑暗，只有早起做早餐的小店亮着燈。他在一家亮着燈的早餐店門前停下，打算等天亮再聯繫阿珂。
拿過副駕駛座上的手機，滿滿的電量給他充足的安全感，點開微信，看不到阿珂是否在線，QQ上已經沒有了阿珂，阿珂離開的那時，已經拉黑了他。如今也沒恢復。他只能給阿珂的微信上發了個笑臉。
不出所料，阿珂沒有回復，顯然是睡前設置了靜音，他下了車，來到小店前給自己買了一份家鄉的早餐，店主夫婦正在忙碌，可能是因為勞累，他們臉上都是木然的表情，對一大早就登門的葉濤沒有任何特別的關注。
因為擔心在車裏吃東西會留下異味，葉濤蹲在小店門前的台階上三口兩口將早餐吃完，寒意和困頓同時湧上腦海，他回到車上，將座椅放低，假寐休息。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到縣城以後，先不回家，拉上阿珂，先把縣城幾個新樓盤逛一遍，等阿珂看到那樓盤的樣板間，心思可能就不一樣了。
他啟動汽車，向阿珂家所在的糧站家屬院方向駛去，縣城很小，幾分鐘就到了，他來過多次，去年的春節，他和阿珂就回來過，給未來的岳父母拜年。當時兩人坐的是跑出租的黑車，大包小包的拎着，很是狼狽。如今可不一樣了，他有了車，無論是來阿珂這裏，還是回鄉下自己的家，都便捷的很，20公里，一腳油門就到了。
阿珂家的窗口並不朝向路邊，他將汽車停在對面郵局的門前，拉上手剎。時間還不到五點鐘，這個時候不宜打擾阿珂。那家屬院的樓房燈光都暗着，大多數人都還沒起床。
“很快，我們就要有自己的家了！”葉濤興奮的想，和阿珂家80年代建造的大板樓可不一樣，新建的小區房子樣式新穎，環境優美，有綠化設施，有休閑健身器材。甚至還有幼兒園，將來他們的孩子可以就近入學。
能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如今只剩下選哪個小區，哪棟房子，多大面積。在廣東他就很關心老家的房價，手機上一直安裝有安居客和搜房網。經常在網上看買房攻略等等。他早就計劃好了，至少要三房兩廳，孩子有獨立的房間，老家來人的話，也有住的客房。這樣，面積至少在100米左右。
即使房價過萬，一百萬也可以拿下本縣最好的房子。他想。
他打開手機搜索一下，小縣城果然和珠三角不一樣，安居客和搜房網這些都沒有太多的信息，只是標明了新建樓盤的名字，甚至連項目地圖位置，房型都沒有。即使是價格，也僅僅是標註了待定。唯一可用的，就是下面售樓處的電話號碼。
他想，此刻只能等，還是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才好，幾個月沒見面了，他不想讓阿珂看到他憔悴的黑眼圈。
同樣是黎明時分的福田，一座寫字樓的辦公室里，老方在沙發上打鼾，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出發。朱穎乾淨利索的為他們臨時租用的這間辦公室價格不高，內部設施齊全，李想他們只需要將電腦設備安裝好，就可以開始工作。
一側的小會議室里，李想靜靜的注視着弟弟李力，公司總經理庄亦翔正在聽取李力的報告。
“方老師用的也是一種偽社會工程，從莫芳辦公室取得的電腦里有她唱歌的錄音，所以，我們能夠複製她的聲音指紋，將這個指紋作為常數，複製到聊天機械人程序當中，然後，我們就可以用那位朱小姐的聲音偽裝成莫芳的，只要內容不出問題，即使是很熟悉的朋友，親人也聽不出來！”
——因為泰金寶案件人手奇缺，而追捕莫芳和紫瞳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李想臨時叫弟弟李力來項目組幫忙，僅配合老方進入莫芳在安樂居的房間，就已經顯示出空前的才能。
“那麼，你們是怎麼在保安注視下，打開密碼鎖的呢？”
“物聯網漏洞，讓我找到了！”李力說：“實際上密碼鎖也是一種物聯網終端。找到漏洞也不是我的功勞，我這裏有Shodan這個搜尋引擎，可以找到附近網絡上的所有物聯網終端的漏洞。這就好像百度，查找附近的咖啡館加油站一樣簡單。”
庄亦翔臉上顯出疑惑，顯然，他聽不大懂李力的解釋，將目光轉向李想。
李想說：“在2009年舉辦的黑客大會DEFCON會上，一個名叫約翰馬瑟利的黑客發佈了一款名為Shodan的搜尋引擎。其名字取自風靡一時的電腦遊戲SystemShock中的邪惡主機谷歌、百度等搜尋引擎通過引用返回的內容進行檢索，而Shodan則通過來自各種設備的HTTPheader以及其它標誌性信息進行檢索。Shodan可以收集這些設備的信息，並根據其所屬國家、作業系統、品牌以及許多其它屬性進行分類。可以大致把谷歌、百度看做是網站內容搜索，而把Shodan看做是網絡設備搜索。”
“哦，網絡設備搜索！”庄亦翔好像聽懂了一些。
“是的，國內也有類似的產品，比如創宇於去年發佈的Zoomeye，但Shodan只關注聯網設備的搜索，而Zoomeye除了聯網設備還可搜索網站組件，可以用來對web服務進行細節分析。包括伺服器、路由器、交換機、公共ip的打印機、網絡攝像頭、加油站的泵Voip、電話和所有數據採集監控系統。”李想說：
“但Shodan的技術優勢還是很明顯的，它不僅能夠搜到某個區域的思科路由器，通過同樣的機制，它還可以搜到攝像頭、視頻廣告牌、車牌掃描儀、巨大的風力渦輪機以及許許多多的其它在線設備Shodan的力量可以被用在好的方面。製造商可以通過Shodan定位那些沒有打上最新版補丁的物聯網設備。物聯網設備中的大多數都是通過智能Hub——也就是物聯網設備的路由器來單向傳輸數據的傳感器，它們都接入到和雲端以NAT架構連接的家庭網絡中。物聯網Hub往往沒有選擇最優的安全策略。很多設備仍然啟用了Telnet，其密碼可能是默認密碼甚至是沒有密碼。如果這些Hub直連到互聯網上，Shodan就可以找到它們。”
李力搖搖頭：“莫芳的密碼鎖的聯網密碼很複雜，幸好你的強力破解軟件給力！”
李想說：“從莫芳住宅內提取的兩台電腦，其中的蘋果MacBookPro里沒有文件，檢查充電僅有兩次，應該是新買的，還沒來得及使用。不過那台ThinkPad電腦里有不少文件，不過磁盤是加密的，正在破解當中。我同意老方的推論，這棟房子不是莫芳的，她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偶爾來這裏。或者說，替紫瞳管理這所住宅。私人物品不算，就是那些老電腦硬件，各個都是很難收集的無價之寶。紫瞳收集這些，肯定花了不少錢，耗費了不少時間。因此，不會輕易放棄，他早晚會出現的！”
“那麼，紫瞳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會有這麼多文物級的電腦硬件？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他怎麼會擁有這種強大的，足以入侵泰金寶伺服器的能力？”
肖宇軍和李想他們互相看看，都搖搖頭無法回答。朱穎回頭看看正在外屋酣睡的老方，庄亦翔搖搖頭：“讓他休息一會兒，很累了！”
李力說：“雖然找到了房子，但紫瞳什麼時候回來，還很難說。”
李想說：“我進了房管局的網簽數據庫，裏面顯示房主是一個德國人，名字叫卡爾沃爾夫，是三年前向前房主購入的，從交易價格上看，前房主給了很大的優惠讓步。懷疑和這個卡爾沃爾夫有較深的交情，但前房主聯繫不上，數據庫中顯示這是他的唯一住房。名字也很可能是偽造的。這個交易時間也很可疑，因為住建部正是在那個時候要求住房信息聯網。
“買得起這個價格的豪宅，應該是很有能力的！”庄亦翔道：“老方打算向哪個方向偵察？”
朱穎向外間看了一眼，然後說：“老方說，看到房間內的陳設和私人物品，他心裏已經有數了。說紫瞳這種年齡，這種本領的人，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肯定有一個學習、發展、學習提高的過程。他想叫李想他們關注一下那些網上的大神。就好像老方他們當年抓犯罪分子一樣，那些做大案的犯罪分子，往往是有前科的小竊賊，小流氓。逐步發展到做大案。所以，他們往往從有前科的對象開始排查。你們黑客這個行業當中，有沒有這種級別的大神？能輕易進入泰金寶的？”
李想搖搖頭：“也許一開始我們就錯了。只是憑着紫瞳留下的那個中文句號，就確定他是中國人，最多是在海外的華人。從一開始，我就關注中英文論壇上有關入侵方式的消息。但是，一無所得。一般而言，到這個級別的大神級人物，肯定有他以往的經歷的。比如說小時候就精通編程，嘗試破解系統。這些都要有一個學習過程，有下載資料，討論問題和拜師學藝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可能長達十年、二十年。從莫芳房間裏獲取的那些信息，保守風格的中式裝修、中年男人的服裝，收藏的電腦硬件等，完全符合紫瞳的技術水平特徵。實際上，因為互聯網和計算機技術涉及到英文編程基礎，網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所謂黑客，都是伸手一族，只是從網上下載黑客工具使用。比如盜號啊，給手機植入木馬之類的，真正能編程的人不多。如果有，也是在黑客產業鏈的頂層，絕對的大神級人物。在中文領域中，這種人不難找，國內能達到入侵泰金寶這個頂尖水平的不超過二十個。我都排查過了。基本可以排除。”
庄亦翔皺皺眉，李想說：“互聯網這個水很深的。紅三角業務轉型，光互聯網安全這個，就是個很大的項目，所以，如果未來紅三角轉型成功，專攻非常規安全領域的業務，我們還需要更多的，類似於我這種專業的人員加盟。”
庄亦翔點點頭，他知道李想講這番話的意思。第一，這個紫瞳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查不到任何有關他的信息。第二，就是有關找到紫瞳以後的善後處理問題，李想可不想讓這樣一個高手“消失”。
“等見到紫瞳本人，我想……”庄亦翔轉向羅霄：“你和他溝通一下，泰金寶那邊我去應付！”
“好的！”羅霄回答的很簡潔。
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李想面前的屏幕上，這裏顯示的是深圳市地圖，一條線正在徐徐延伸出來。
李力說：“這是拿到莫芳電話號碼以後我們獲得的完整數據。她平時打車的路線，她的車停在哪裏，美團送貨地址，幾個快遞公司送貨位置。共享單車的騎行路線和距離，分析一下所需時間，就知道了。”
肖宇軍看看那地圖：“這個停留時間7小時是什麼意思？”
“她的住宅，真正的住宅！”李力道：“工作日誌平均停留時間7-9小時，周末停留時間超過24小時，時間軌跡正好和休息時間相同，看來她並非996打工妹，至少是企業高級技術人員，周末不用上班的。美團送餐地址和快遞地址也符合這個位置。美團喜歡日式料理，比較小資。是唯品會和蘑菇街的重度使用者。幾乎註冊了所有即時通訊和社交軟件。”
“市政家屬院？”庄亦翔看到地圖數據。
“嗯，很可能是幹部子弟！”李想說：“不過，58同城上有她房號的出租信息，也許她是那裏的租客。因為發佈出租信息的手機主人和她之間沒有其他關聯。
“工作單位呢？”
“康明進出口公司，這是一家專門經營進出口ABS工程塑料的公司，老方他們已經去過了。”
李力道：“我想，防止打草驚蛇的話，應該調查莫芳的社會關係。防止她和紫瞳斷線，先不要驚動她！”
“為了莫芳本人的安全，我也贊成不要驚動他們！”老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加入了他們的談話：“罪犯是不擇手段的，驚動了紫瞳，莫芳可能被滅口！”
眾人聞之一驚。庄亦翔點點頭：“和泰金融的案子結束了，老T回來，讓他加入這個案子。對莫芳，要嚴格監視，保護！”
老方說：“既然掌握了真實身份和地址，那就立即開始監視吧！”
“已經安排了！”庄亦翔道：“幸好國內實行手機實名制。我們只需要簡單的派幾個人，就可以對她進行遠距離監視。只是礙於法律方面的原因，現在還不能拿到通話錄音！”
老方看了一眼李想他們：“還是老方案吧。你們繼續負責互聯網後勤支持，我還是用我的傳統方式。”
庄亦翔點點頭：“事實證明，這是最好的方案了，老同志還是很厲害的！”
“那我去接管監視小組！”老方拿起外套出去，庄亦翔卻拍拍李力的肩膀：“來，小夥子，我和你談一下！”
李想笑笑，並沒起身，李力忐忑，跟着庄亦翔來到外面的辦公室，庄亦翔問：“你是搞計算機互聯網的？”
“不，我現在是搞AI，人工智能系統！”李力笑笑：“經常會有人認錯，我和我哥出生僅差五分鐘，所以長得很像。不過性格不同，哥哥更穩健一點！”
庄亦翔點點頭：“我看出來了。那麼，你願意來紅三角工作么？”
“喂，醒醒！”
砰砰的敲擊車窗的聲音讓葉濤陡然驚醒，睜開眼，立即被強烈的陽光晃的睜不開眼。車窗外，一名交警正拍打車窗。
葉濤急忙坐起來，降下車窗，交警擺擺手：“下車，出示你的駕駛證！”
葉濤急忙起身下車，被安全帶絆住，很是狼狽。下車以後拿出駕駛證，交警拿過一個酒精測試儀：“吹一口！”將葉濤遞過來的駕駛證麻利的塞進制服口袋裏。
“我沒喝酒！”葉濤知道警察誤會了，但還是在測試儀上吹了一口。儀器顯示正常，葉濤還沒鬆口氣，交警拿出罰單：“非法停車，扣三分罰款100元！”
說完，翻開葉濤的駕駛證，正要填寫，忽然抬起頭來；“葉濤？”
葉濤這才認出，眼前的交警是自己高中時候最要好的同學唐勛：“是你啊，唐勛，嚇我一跳！”
“你不是在廣東打工么？”唐勛收起罰單，看看葉濤：“變好多，我都認不出來你了！”
葉濤放下心來，老友相見更是十分高興：“我沒變，是你變了！警服都穿上了。怎麼樣，混得還好吧？”
唐勛嘆口氣：“別提了，如今兄弟也算是公務員了，可這任務指標壓力太大，每天要罰2000塊，不然就沒效益，只能領基本工資。——你這是回來過年？怎麼沒聯繫我？”
“不是，我剛到！”葉濤說：“過年忙，老闆沒讓我回來。這不是年過完了，老闆才給調休，回來幾天！”
他指了指對面的居民樓：“天亮時候到的，阿珂還在睡，本來打算天一亮就聯繫她。沒想到一覺睡到現在。你不敲窗戶，我還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呢！”
“阿珂？”唐勛臉色變得難看：“你不是和阿珂分手了么？”
“沒啊，”葉濤呵呵的笑：“是鬧了點彆扭，阿珂扔下我，過年前就先回來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打算和她買房結婚的，不能再等了，她懷了我的孩子！”
“哦！”唐勛更驚訝了：“你這是發財了？”他看看身邊的別克凱越：“這是你的車？”
“二手車，剛買的！”葉濤微笑着：“早晚要買的，趁着現在還有點積蓄，打算在咱們縣城買個房子，三房兩廳的那種。你做交警，認識這方面的人么？想辦法給弄個折扣價唄！”
“這個……”唐勛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阿珂好像是有人了！”
“有人了？”葉濤奇怪。
唐勛說：“你再了解一下吧，我還忙！”說完轉身要走，被葉濤抓住了反光背心的後面：“別走啊，你這說半句留半句的，我不難受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勛四下看看沒人注意他們，低聲說：“阿珂回來以後，就在這裏的碧桂園售樓部找了個工作，沒工資，只有提成的那種。阿珂在珠三角就是做銷售的，能說會道，銷售業績不錯，算是從廣東回來的人當中混的最好的。後來，被老闆看中了！”
“後來呢？”葉濤急忙問。
“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阿珂也買了輛車！”
“阿珂買車？”葉濤更吃驚了：“什麼車？”
“進口甲殼蟲，敞篷版的。”唐勛說：“好幾十萬呢，上牌的時候，還找我幫的忙！”
“那老闆給的錢？”
“也許吧，我不知道！”唐勛苦笑一下：“我整天忙着，哪有心思問她啊，就上牌那次，我只是領着她去了市裡車管所，交代給警校的同學就離開了。哦，她的車牌是D3368。具體怎麼回事，你問她就知道了。我還忙。”
說完，唐勛轉身上了摩托，一溜煙的開走了，剩下葉濤一個人在那裏凌亂：
“有人了？她不是懷孕了？能買得起進口甲殼蟲，為什麼還找他要一萬八的生活費？”
回頭看看自己的汽車，陽光下，剛剛跑過跨省長途的凱越顯得分外寒酸。蒙上了塵土，香檳金色變成了土黃。
想起路邊停車的事情，他上車啟動，緩緩的駛入阿珂住的小區，阿珂的父親是縣糧站的職工，他們一家住的正是糧站的家屬院。和很多單位小區一樣，沒有物業，院子裏沒有什麼人，空着的車位很多。剛剛駛入小區，他就一眼看到了那輛紅色的甲殼蟲。
停好車以後，他走過去查看，果然，車牌號是D3368，和唐勛說的一樣。那麼，阿珂此刻應該在家。
他三步兩步上了樓梯，敲響了阿珂家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