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欲再與此人糾纏下去,他轉身往香房的方向走,將木門推開,一眼便看到了那道讓他魂牽夢繞的倩影。
謝崇在淺黃的蒲團上坐定,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女人,眼神極為熱烈,彷彿熊熊燃燒的篝火,又如洶湧而來的狂風。
被這樣看着,周清坐立難安,只覺得萬分彆扭,芙白面龐浮上一絲緋色,比起盛放的薔薇還要嬌艷。
從袖中摸出了銀薰球,謝崇置於掌心把玩,狀似不經意道,「先前說要給錚兒當義父,周小姐還沒給出答覆,難道是嫌棄本官殺人如麻,滿身血污?」
說話時,男人俊美面龐上隱隱透着一絲黯然,雖不濃,卻被周清明明白白捕捉到了,想到京城中甚囂塵上的流言,簡直要將謝崇形容為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她心裏有些酸澀,一時間竟將之前的思慮忘在腦後,低低說了一句:
「指揮使的要求,小婦人哪能拒絕?」
做工精巧的銀薰球突然掉在香几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聽到動靜,周清霎時間反應過來,思及自己方才的舉動,她不免有些後悔,但抬眸對上那人狂喜的神情,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
罷了罷了,謝崇到底也是錚兒的生父,名義上既不能相認,當作義父也是好的。畢竟借種之事委實不堪,只要一想,心頭便湧起無盡的憤恨,讓她不免有些氣悶。
指尖輕輕顫抖,謝崇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清兒竟會答應自己,他喉間一陣乾澀,試探道,「你當真沒有騙我?」
「普天之下,誰敢欺騙大人?能認您當義父,是錚兒的福分。」她低垂眼帘,手上擺弄着香勺,慢吞吞回答。
「既然錚兒已經成了我的義子,父子二人總得見上一面才是。」
聞得此言,周清心弦一顫,柔柔開口,「香房中煙氣重,錚兒才剛滿月不久,呆在這兒委實不妥,還請指揮使移步廂房。」
緩緩站起身,女人在前引路,謝崇緊隨其後。
眼下天氣雖不似先前那般嚴寒,但周清依舊穿着薄襖,她骨架纖秀,即使衣裳偏厚也不顯臃腫,再加上她出了月子后整個人便瘦了許多,細腰如柳,讓謝崇掌心發癢,恨不得用手去丈量一番,瞧瞧到底有多纖細,多柔軟。
二人很快便走到廂房前頭,金桂將門打開,待掃見立於門外,渾身充斥着濃濃血氣的高大男子時,小丫鬟嚇了一跳,連着往後退了幾步。
周清耐心解釋,「謝大人是錚兒的義父,日後會經常來探望孩子,你莫怕。」她聲音極為溫和,又極為平靜,讓金桂滿心驚懼平復了幾分,隨後這丫鬟便貼着牆根走出門子,想來是去沏茶了。
錚兒出世那日,謝崇曾抱過這孩子一回,一想到這是清兒與自己的骨血,他心中無比滾燙炙熱,手上動作越發小心,灼灼眸光盯着小娃,越看越覺得暢快。
妻兒近在眼前,只要上前一步就能將他們擁入懷中,思及此處,男人結實的胸膛不住起伏,好半晌才恢復如常。
「小姐與羅豫和離,他可曾動了爭搶錚兒的念頭?」他啞聲問。
周清搖頭,紅唇勾起一絲諷笑,「羅豫根本不配當孩子的父親,又怎配與我爭搶?孩子隨周姓,日後便會一直住在香鋪。」
聽到這話,謝崇懸着的心終於落到實處,他懷裏抱着錚兒,黑眸卻緊盯着眼前的女子,迫切希望能夠光明正大地將她娶過門,但越想得到,就越是束手束腳,他根本無法表明心跡,只能沉默地陪伴在清兒身邊。
正好劉婆婆過來,周清將孩子交給她,而後便回了香房,給指揮使調香。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便是四月。先前周良玉參加會試,成了會元,如今的殿試更加不能懈怠,必須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周家一直都是商戶,好不容易出了這麼個讀書人,在族中也頗有臉面,原本周清與羅豫和離,不少族人都覺得她行事任性,不守婦道,丟了周氏一族的臉面,但自打周良玉過了會試后,那些充滿嫌棄的閑言碎語便少了許多,耳根子倒是比起先前清凈不少。
周清端着鯽魚湯進了書房,看着周良玉瘦削的身形,不免有些心疼,「哥哥,明日就是殿試,雖然臨陣磨槍有些用處,但到底比不得養精蓄銳,不如早些休息,也省的精力不濟。」
將筆放下,周良玉端起魚湯,輕輕吹散上面的水汽,笑着點頭,「清兒不必擔心,我好歹也是會元,就算殿試再不如意,也能撈個同進士,待明日結束以後,我便去到城郊的鐵鋪,多打造些熏球,放在香鋪中售賣,屆時咱家的生意定會比沉香亭強出不少。」
「熏球什麼的並不重要,殿試過後再說也不遲,你早些休息,莫要太用功了。」話落,周清將空碗收撿一番,這才離開了書房。
先前會試時,周家人已經擔心了一回,殿試更是無比掛懷,連生意都顧不得做,在家裏擎等着。好在周良玉讀書多年,即便稱不上滿腹經綸,卻也是有真才實學的,被陛下欽點為探花,若不出意外,不久后便會成為翰林院編修,前程自然不差。
殿試一結束,周良玉終於得了空閑,能夠好生陪伴家人。正巧周清想要到雲夢裏挑些布料,給錚兒做衣裳,便拉着哥哥一同去了。
雲夢裏是京城最有名的綢緞莊,每日登門的客人不知有多少,但今天卻有些反常,許多人將店門圍的水泄不通,即不進去也不出來,不知出了什麼事。
周清微微疊眉,暗覺不妙,她擠進人群中,一眼便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
此女身穿淺碧色的裙衫,五官生的十分嬌柔,但面龐卻無比蒼白,配上隱含淚光的雙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只聽她道,「即便郡主怨我恨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您不能如此心狠,對我腹中的孩子出手,世上所有的母親,都將自己的骨血看得極重,一旦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不如隨他一塊去了。」
說著,她捂着臉哭個不停,雙肩輕輕顫抖,委實可憐極了。
容貌清俊的男子就在一旁,他滿臉心疼,伸手將人摟在懷中,不住的輕聲安撫,那副模樣當真極為溫柔,但一聯想女子說的話,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除了曾經的郡馬柳賀年以外,不作他想。
一個給懷孕妻子用麝香的男人,心思陰狠毒辣可見一斑,只要一想,周清便覺得無比噁心。
昭禾站在店鋪門前的石階上,漠然看着這一對狗男女,眼底滿是冷意。當初她還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竟把柳賀年當成託付終身的良人,險些被韓魏公濃梅香害的一屍兩命,如今這二人又出現在雲夢裏,也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有周良玉在旁護着,周清費了好大勁兒,才走到昭禾面前,她壓低了聲音問,「郡主,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