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去留
林淵蒼老的面孔是一副深思的神色,“世子,你想過沒有,司舵大人為什麼要維護周飛燕?”
話題有點遠,拓跋嘯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們說的是那個賤民,怎麼又扯到那個賤人了?”
林淵語重心長地說:“世子,感情衝動,是上位者的大忌。千萬不能因一事的利弊而蒙了眼,不能因一時的愛恨而昏了心,不能因一地的得失而亂了陣腳。成大事者,當時時有靜氣。比如今天你沒被拓跋嵩輕易激怒就很好。
周飛燕一事,已無迴旋餘地。既然成了定局,即便記恨,也要壓制在心底深處。屈辱歸屈辱,以後尋機扳回來就是,斷不可因此而失了清醒。
明日大方恭賀,是你的君子風度,只會讓人高看一眼。若是糾纏不休,反倒顯得你度量欠缺。
我說的這些,倒也不是高遠風夠格宴請你的理由。
那我為啥說他夠格呢?這要聯繫到這幾年時隱時現的那些傳聞。”
拓跋嘯唰地站起來,一臉震驚,“流言可能成真?難怪司舵大人不追究您和那個女人的逾規之罪。這麼說,周飛燕是仙選之子?”想到這裏,拓跋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林淵平靜地說:“才說了不要自亂陣腳。仙選之子,我看不見得。這麼大個燕域,法教能放心交給一個女人治理?這可不是一個彈丸之地的皇朝或王國,也不是雪域。我的看法是,仙選之子,也得有一幫得力的輔佐不是。這周飛燕,很可能是上面給仙選之子挑選的助手。你說呢?”
經林淵一提點,拓跋嘯終於冷靜下來,思維也活躍了,心理也活泛了。不追究功力越軌,說明放開競爭就是真的。那麼,關於仙選之子,也可能真有其事。挑選仙選之子,他們這些七階勢力的繼承人機會最大。雖然競爭性很強,跟他同等地位的,燕域就有八十一個之多,但拓跋嘯自認在同儕中,不輸任何人。
按說,怎麼都輪不到一個連六階王國的世子都不是的周飛燕,何況她還是個女人。這麼一想,林淵的分析就非常合理了。
仙選之子如此重大的事項,當不會草率決定才是,反覆考察那是必須的。接下來,就看他們這些可能的候選人的表現了。
拓跋嘯頓時不覺得周飛燕有多麼可恨了。周飛燕或許沒資格當仙選之子,但從韓楓秋的表現看,必有關聯。個人度量和籠絡人才的能力,肯定也是仙選的標準之一。
拓跋嘯謙恭地感謝林淵的指教,徹底壓下仇恨,心神全轉到那個天大的‘餡餅’上去了。
都是老狐狸,林淵能想到的事,吳滎和閭丘邢不可能想不到。要想籠絡周飛燕,自然不可能得罪周飛燕未來的夫婿。
高遠風認義母的大禮,非但沒有任何波折,反而收穫了鄉民眼中這些大人物們不菲的賀禮和和藹可親的祝福。似乎昨日你死我活的爭鬥,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高遠風疑惑歸疑惑,但別人笑臉上門,總不可能板著臉待客。一群年輕人僵硬着臉擠出笑容,各懷鬼胎地言笑晏晏。
大家調侃何時喝周飛燕和高遠風的喜酒。高遠風沒作聲,只是細心地觀察周飛燕的表情,想確認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周飛燕羞紅着臉打哈哈,“還早,還早。”
這可就把高遠風弄糊塗了,難道她真有那個意思不成?
長輩那邊雖然沒這麼熱鬧,但氣氛同樣很融洽。葉老肯定不會出席。高成出席不了。好在高綱也是老油條,並不怯場。
交淺自不可能言深,一場宴席很快收場。送走客人,高家堡稍有身份的都留了下來,商量高家堡各家的去留大事。哪怕是吳滎等人不強求高家必須立即離開,高綱高成也不放棄這個名正言順去海陰建立基地的機會。
當然,其中隱秘,不可能跟高家堡的眾人解說。高遠風將高家堡眾人當成鄉親,當成子弟兵,高綱高成雲海闊卻不然,他們真正信任的,只有當初那一撥兄弟。
經過商討,才建立起來的高家軍大大縮編,挑選精銳隨高遠風從軍,加入周飛燕的軍隊。高綱計劃將這些人培養成高遠風的衛隊。其他人,自由選擇到海陽、海陰兩縣當捕快或地方城衛。至於高威、高鐵成、高虎、高飛等有點身份又有一身武功的,可以安置到兩縣任縣丞縣尉或城衛軍都尉,也可以隨高遠風從軍,全憑自願。
“各自回去跟家裏商量吧,並分片分頭徵求鄉親們的意見。願走願留,選擇去哪,我都沒意見。願走的,我們負責其新家的安置。不願離鄉背井的,離去之人的房產田地,可以分配給他們。”高遠風結束議事,他不耐煩跟眾人磨蹭,已有兩三天沒好好練功。一想到韓楓秋的威壓,他就覺得時不我待。
高飛走出祠堂,不像眾人般各自若有所思,而是大步朝家裏走去。
這時,高威自身後趕上來,“小飛,你準備去哪?我覺得,你最好是留在少主的衛隊裏。不要看侍衛的身份不起眼,少主可是要去都城的任職的,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高飛蔑視了高威一眼,“你自去抱你家少主的大腿,我的前途不勞你操心。”說完也不理會高威,快步離去。
高威神色複雜地看着高飛遠去的背影,搖頭嘆氣。
回到家,高飛將各種選擇跟母親一說,“媽,你說我是去當縣尉好,還是留下來當堡主好?”
飛媽是個典型的貧賤村婦,瘦骨嶙峋。一身破舊的衣衫,滿臉營養不良的病態。不過從身材、臉型上,看得出年輕時很是漂亮。她沒直接回答高飛的問題,而是怯怯地問:“你威叔去哪?”
高飛忽然覺得煩躁難耐,忍不住將手中的茶杯狠狠一摔。
飛媽嚇得一哆嗦,趕緊道:“飛兒,我不問了,我不問了。都是媽不該亂插嘴,你彆氣壞了身子。你是一家之主,家裏的事你決定就好。”說完手腳麻利地又給高飛倒了一杯茶來,然後去拿掃把收拾地上的殘片。
高飛看着母親忙碌的身影,寒酸的穿着,心裏一酸,猛然起身,將母親一把摟在懷裏,厚重地喊了聲,“媽。”
高飛一反常態的舉動,讓飛媽大為恐慌,焦急地說:“怎麼啦?飛兒,啊?你哪裏不舒服嗎?還是遇到什麼事了?”
高飛哽咽了一下,努力微笑,“沒事,就是想喊你。”
“真沒事?”
”真沒事。“高飛的笑容漸漸會心而真摯,”媽,別忙了。來,我們一起坐會。“
飛媽寵溺地說:”你這孩子,沒事你喊我幹嘛,嚇了我一跳。你坐你的,我三兩下就掃完了。“
高飛將母親強按在凳子上,自己坐在旁邊,”不掃了。為了我,您都操勞了大半輩子,也辛苦了大半輩子。好吃的好穿的都緊着我,自己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現在好了,兒子要出頭了。我以後要好好孝敬您,不讓您再干這些粗活了。我也像堡主家那樣,請個僕婦,專門侍候您。“
飛媽淚光盈盈,”我兒長大了,真好。都是媽沒用,讓你吃了不少苦。嘻嘻,祖宗保佑,我兒出息了,也知道孝敬媽了。請僕婦就不必吧,媽又不是沒手沒腳,哪用得着別人侍候。有那個錢,還不如存起來,將來給飛兒討媳婦用。“
高飛爽朗一笑,也不跟母親爭執。握了握拳,對未來充滿信心。
高虎家,高虎的父親毫不猶豫地說:“虎子,不用考慮,你跟進少爺就好。貪圖一時之利撈個一官半職,呵呵,一輩子也就那樣了。跟着少爺,前程不可限量。”
這就是有長輩和沒長輩的差別。高飛自幼喪父,母親又懦弱,造成他的性格比較偏激。高虎呢,自有長輩拿主意。畢竟多吃那麼多年的飯,長輩的閱歷和眼界肯定強於年輕人。此時來看,高飛的選擇肯定不如高虎,可人的際遇誰又說得清楚。
此時的高家堡,家家戶戶都在上演不同的曲目。去留,對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小事。如此大的變故,並未引起什麼慌亂,猶豫雖然難免,但人人都對未來充滿期待。
不管如何躊躇難決,都必須儘快做出決定,因為少主只給了一天時間。走東家串西家,互相諮詢、探問、借鑒、權衡,高家堡一夜未眠。
第二天,全堡所有的家主,聚集在祠堂外,分批進去登記自己的選擇。院內,幾張長桌一字排開,高綱、高威、高鐵成、高飛各據一張長桌。
願意留下的,到高飛處登記;想去海陰的,找高鐵成;去海陽的,找高威。家中有人願意選擇擔任衙役,巡捕,城衛,或希望跟隨高遠風,並具備那個資格的,由高綱造冊。這些家庭需專門安置。
資格嘛,當然是有一技之長。或有功力在身,或識文斷字。一無所長的,肯定不行。哪怕是個普通的兵丁,也得是洗筋期。健體期,那不能稱之為武功。高遠風的衛隊,要求就更嚴,功力、資質和年齡都有限制。
高嗣久本以為無任何意外地繼續留在少主身邊,可高遠風憐其年齡大了,不忍其繼續涉險,讓高綱安置他到海陰縣當縣尉。海陰縣丞是高鐵成,海陽縣尉是高威。高綱順便將自己以及高威、高鐵成等人的成年子女,也都分別安置為主簿,教諭,典吏,驛丞等等。
高遠風倒是希望把縣令的位置也拿下來,可周飛燕已經安置過並上報了。兩位縣令已是朝廷註冊官員,只得等待調整。而縣丞縣尉諸職司,周飛燕還未來得及確認,目前由各自縣令找人代職。
那兩個縣令哪裏知道,手下的職位,竟莫名其妙地被高家堡一網而空。
雲海闊沒有參與分‘贓’,他自任高遠風的護衛隊長。一家人都將跟着高遠風去周都定居。
高虎意外地拒絕了海陽把總的職位,選擇了少主衛隊,被任命為副隊長。
高飛同樣令人意外。拒絕了海陰把總的位置,要求留在高家堡當堡主,並要求保留在高系勢力內,自承永遠為高家軍的一份子。
高綱徵求高遠風和周飛燕的意見后,額外允許高飛任海陽把總,駐留高家堡,兼任堡主。有個官府的名義,保留和發展武裝才名正言順。
又兩天之後,高家堡外人喧馬嘶。比鄰而居很多年的鄉親們,依依惜別。各種牛車馬車和拖家帶口的數百人,綿延向北,朝海陽縣城蜿蜒而去。故土難離,家中所有人文武都上不了檯面的家庭,和一些自願跟隨高飛的家庭,選擇留在高家堡。離去的人,只佔一小半。
高遠風將高成等人擁有的功法和武技,全部複製了一份給高飛,並留下了不少錢財。用力拍了拍高飛的肩膀,然後舉了一下拳頭,”再會之日,但願刮目相看。“內心想的是,能盡的心,到底為止了,以後,任由高飛自我發展。
高飛重重地抱拳,以示感激和銘記在心。
高遠風又跟前來送行的拓跋嘯、拓跋嵩、陳婧、陳鯤一一道別,拜託他們善待高家堡百姓,然後朋友似的口頭約定,來日有機會將一定把酒言歡。面子是互相給的,面具誰都會戴。
翻身上馬,”駕。“高遠風朝後揮揮手,縱馬揚鞭,追趕陪他一起去海陽的周飛燕。
周飛燕本想帶着高遠風和高成高綱直接返回都城,但高遠風卻希望將大家都安頓好了才走。周飛燕無奈,只好帶着自己的衛隊,陪他走一遭。而大軍則由周輝牛棣率領,會同等在路上的溫超部返回渤海大營。
剛趕上周飛燕,高遠風突然驚叫出聲,”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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