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九)
(九)
和甘棠的預期差不多,她沒有等太久,也就幾日的功夫吧,就傳來了殷辰陷入昏迷的消息。
殷辰昏迷的那日,後宮的女人們簡直像是捅破了天,一個個跑到他居住的宮殿外哭訴,一個女人的聲音就足夠尖利了,更何況是一群女人。
“陛下啊!您要是走了妾還怎麼辦啊……”
“陛下啊……”
甘棠趕到的時候,見狀不禁捏了捏眉心,冷眼看她們嚎了會兒,就低頭讓青羽找些小黃門將那些女人擋回去。
就當,她最後再幫他做一件事吧。
殷辰在殿內診治,她便在殿外守着。甘棠一直在外面枯坐着,她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也許過了一天,但也許只是一個時辰,他身邊便來了人。
那小黃門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給甘棠行了禮,便抹着眼淚,聲音抽抽噎噎的,裏面滿是沉痛和惶恐:“皇後娘娘,太醫說,陛下怕是不行了,現下只能拿葯吊著命,您呀,也最後再去和陛下說幾句話吧!”
“……,嗯。”甘棠已經在殿外坐了很久了,努力忽視掉已經微微發麻的雙腿,青羽扶着她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內殿。
原本跟在身後的小黃門上前替她推開門,微微福了福身,聲音仍是帶有惶恐,但還是小聲提醒:“娘娘,小心腳下的門坎。”
甘棠蒼白着面頰,點點頭。
殷辰已經很虛弱了,連坐起來靠着都做不到,只能躺在床上,遠遠地看見她,瞳孔微縮。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殷辰在面對着她時,臉上都是帶着笑意的。即便是現在,他已經覺得很吃力了,也困難的擠出一個笑容,輕聲對她說:“阿棠,過來。”
她頷首福了福身,揮手讓青羽退下,才坐到他的身邊,輕聲問他:“陛下,您感覺還好嗎?”
“嗯,我還好。可是啊,心裏總是不舒服。”口中這樣說著,他的卻臉上依然掛着笑意,沒有嘲諷沒有憤怒,只是,很單純的笑意,頓了頓,他繼續說:“阿棠,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
“從我們的孩子走了的那天開始,你就在籌劃等待這一天到來了吧?可是孤一直都知道啊,你每天給我送的東西里,一粥一水,裏面都加了慢性的毒藥。”
他一直都知道。
可明知道是那都是裹了蜜糖的鳩毒,他,也願仰頭吞咽。
對殷辰來說,那樣的日子多美啊,哪怕一切的一切只是虛幻。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下意識的記住,那個沉默寡言的棠姑娘,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將她深埋於心?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棠,你想要什麼嗎?孤一直都這樣問你,但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但你從來都不說破,孤也捨不得放手,就這樣聽之任之,直到今天。”
“你恨孤,是了,你的爹爹,你的娘親,你的孩子,你的自由······是了,你該恨孤的。”
“可是阿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孤,反而一直讓我抱着這種能被你原諒的念頭苟延殘喘?!”
“咳咳咳!咳……”
殷辰越說語速越快,最後喉嚨實在受不了,一聲咳了出來,他吃力的抬手掩住嘴,不斷輕咳。
甘棠原本清冷的眸子隨着殷辰的一句句話逐漸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滾了滾,最終還是忍了回去,沒有落下。
她緩緩站起身來,轉過身背對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一滴淚隨着轉身而滴落在地,她就這樣背對着殷辰,沉默了許久。
半晌,在殷辰都已經不抱有希望時,她才喃喃開口,聲音開始很輕很輕,後來卻也是悲憤欲絕:“殷辰啊殷辰,我為你殺人為你做事,在我以為你會不帶算計的對我時,我卻聽到了,你想親手殺了你的孩子,你還騙我不是你?!在你眼裏,我不過是個棋子罷了!”
“棋子?呵,棋子。你竟覺得孤待你好,是因為要將你當做棋子么?!”殷辰有些氣急,但身體的氣息開始越發微弱,他沒有太多的力氣了,他感覺身上的力量在一點點。
“如此啊,便算了,你是孤的皇后,死了也只能和孤葬在同一個陵墓,你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你還是孤的。”
“阿棠,你有多久沒再喚過我一聲殿下了?孤覺得,已經過了許多年了……”
“阿棠,從始至終,你究竟愛沒愛過孤?”
甘棠背對着他,沒有看到此時的殷辰是怎樣的表情,但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
娘親曾告訴她什麼是自由,也曾告訴她不要動情,因為最過無情帝王家,她也想起她數個日日夜夜渴望的自由和權勢……可是到了最後啊,閃現過的卻是多年前那個冷漠的少年,他伸出手,對她說,從此之後,你便是甘棠。
她微微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雖是不願承認,但是,她也明白了她心裏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麼了。
她睜開眼,她轉身,卻發現他再也聽不到了。
他啊,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她的回答。
甘棠雙腿忽然沒了力氣,看着殷辰無力的跪坐了下去,她看着他,他像是睡著了一樣,和往常沒什麼分別,可她又知道,她再也不能喚醒他了。
她顫抖着伸出了雙手,死死捂住雙眼,期盼眼中的淚水不會掉下去,她顫抖着,低頭髮出了一聲悲泣。
她隱隱約約聽到宮門被打開,也許是宮妃也許是宮女又或許是侍衛,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很多人都來了。
青羽匆匆趕到甘棠身邊,扶住自家主子的雙肩,所有人都去了陛下身邊,但她青羽不行,她得守着自家主子。
“娘娘,節哀吧。”
甘棠聽到熟悉的聲音,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青羽懷了,低聲哭泣起來,她什麼都聽不到,青羽的安慰她聽不到,身旁來來往往的人吵吵鬧鬧她也聽不到。
她只聽到了,最後是殷辰身邊的小黃門凄厲的叫喊聲。
陛下,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