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八）
（捌）
論謀略，論兵權，論民心，殷辰在眾皇子之間無疑都是鶴立雞群，更何況，他還有甘棠。
在甘棠的孩子滿三歲的那年，殷辰的父皇駕崩了，遺詔一下，殷辰便名正言順的繼承了帝位，成了新的帝王，而甘棠便順勢成了正統的皇后，她的孩子，便成了太子。
後來她回憶起那年殷辰拿到大權的時候，大權在握啊，他想要的終於實現。甘棠也覺得奇怪，殷辰沒有忙着開心慶祝，反而讓他操心的，卻是他們孩子的封號。
那時候的殷辰卻是比年少時的殷辰更加接近人心，溫和有禮喜上眉梢，眼裏滿滿都是情深。當年還是少年的他全身的無情現在都快被打磨的消失看不清了。
他拿着一卷典籍，在書房裏走啊走，拿着毛筆，想落筆，卻沒有下落，他歪頭，問：“阿棠，咱們凜兒的封號要不用這個‘曌’字吧，取日月當空，正大光明之意。”
甘棠暗暗想了想，在心裏默默念了幾遍，於是便笑開了：“‘曌’……殷曌?陰招?”
殷辰一愣，根本沒想到國姓和‘曌’字連在一起會是這個樣子，皺了皺眉，乾脆招手喚來了在不遠處嬉笑的孩子。
殷辰單手把孩子抱起來，抱在臂彎里，笑着問孩子：“凜兒，若是你，你想要個什麼封號啊?”
剛三歲的孩子歪頭看着他父皇，不明所以，只能傻傻地笑。
“他才多大啊，能說出個什麼好的字來?”甘棠看着父子倆，殷辰這個人啊，少有的那麼孩子氣，可她也暫且找不出什麼好的字來，於是只能笑：“不若就用他名字裏的那個‘凜’字吧，好聽寓意也好。”
殷辰抱着孩子，皺眉想了想，倒是點了點頭。
“嗯，是不錯。”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時日長了，殷辰也都快忘了多年前，在他身邊沉默寡言的棠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了。現在的甘棠啊，會哭會笑會鬧，明艷妖嬈，好像她身上所有的稜角都被磨得一乾二淨。
她成了一個合格的皇后，一個合格的妻子，就像多年前那樣，她會和他討論政務，但也頗有分寸的點到即止，她也會在夜深人靜時，為忙於政務的他送些湯湯水水，為他加一件衣。
可不知怎麼了，他的身子卻忽然挎了下去，病來如山倒，日日纏綿於病榻。甘棠皺着眉看着他熟睡中的病容，都到這會了，可他卻像是從未擔心過什麼。
他的眉眼沒有波瀾，還像着當年那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深謀遠慮的少年。
殷辰斜斜倚着病榻，甘棠來了行了禮便順勢坐在他的身邊，殷辰對她勾起唇角，帶上一抹微笑，抬手輕輕撫着她的長發，她似乎從未變過，這頭長發依舊如從前般漆黑如瀑：“阿棠，你快樂嗎?”
甘棠垂眸，順從的讓他梳理這自己的長發，低頭卻看到他的胸膛，聞言，甘棠看着殷辰衣裳上細密的龍紋，一褶一褶地，她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開口：“……，快樂。”
“是嗎?”殷辰勾起唇角，輕輕地笑，俯身在她的髮絲上輕輕印上一個吻，又問出了那個熟悉的問題：“阿棠，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想要的?自由，抑或是權勢。
只要你說出來。
甘常抬頭，對上他的眼眸，眼睛裏的情緒卻讓殷辰看不清，她湊近他，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陛下，這幾日，似乎是合歡盛開的日子。”
第二日，她的宮殿從裏到外都是合歡。
青羽在替她收拾宮殿時，笑着對她說：“娘娘也算是好福氣，這滿殿的合歡那可不好找，陛下有心了。”
可甘棠笑笑，不回答她，也不多說一句。
合歡啊，合則相聚，歡后則散。
甘棠一向不會把太多人帶在身邊，那天，她只帶着青羽去太子宮看了眼凜兒，出太子宮的時候，已經月上樹梢。
她看着月色，微微偏頭，似是無意的淡淡尋問青羽：“今日陛下可好。”
青羽抿唇，思索了一會兒，在甘棠身邊低聲說：“回娘娘的話，奴婢聽陛下身邊的總管說，其他的倒沒什麼不對的，就是陛下今天食慾看似不是很好，晚膳吃得很少。”
“是么?”甘棠眸色漸深，長睫微閃，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甘棠知道殷辰一向晚睡，是夜，甘棠便特地帶了銀耳蓮子羹去找他。
殷辰看到他，眼裏沒有驚詫也沒有怒氣，只看着她笑笑，眼中滿是溫暖和瞭然：“阿棠啊，孤就知道你會來。”
自他從太子宮搬來這裏后，便是日日不得安眠，可祖制定了此處是帝王居所，不住也得住。從那個時候開始，甘棠便會日日給他送一些湯湯水水，有時帶着花香，有時帶着果香，就這麼溫暖他的整個夜晚。
甘棠看着殷辰低頭一口口將銀耳蓮子羹喝下，目光沉沉，他，也不過就是這幾日了吧？
甘棠看着他一點一點吃完，眼尾一挑，輕輕笑了笑，語氣似是漫不經心，尾音輕輕上挑：“陛下，臣妾帶來的銀耳蓮子羹真的如此美味么？”
殷辰微微一愣，又抬手將一勺羹送入口中：“阿棠送來的，何止是美味啊，即便是不美味，孤也覺得分外滿足。”
甘棠笑了笑，也就沒再說話了，她就看些碗裏漸漸見了底。素手纖纖將空了的碗勺放進匣子裏，抱起匣子盈盈起身，看着殷辰，纖腰一擰福了福身：“那陛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願陛下，能有個好夢。”
“退下吧。”
殷辰看着她的背影漸漸離去，眸色愈見深沉，直到那倩影漸漸消失不見。他才回過頭來，低頭看着剛剛甘棠坐過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突然笑出聲來，越笑越大聲，聲音裏帶着不清晰的悲哀和痛苦，笑着笑着，便漸漸低了下來，唇角收了回來，面上再無表情。
半晌，他對暗處的某一個角落淡淡的說：“去讓丞相來一趟，別讓皇後知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