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碗孟婆湯—狐不語（六）
十里紅妝，鞭炮響聲遍地，喜樂不斷，有喜娘給商言上妝。狐不語知道她一向不是濃妝艷抹的女子，但這一天，狐不語才發現，原來她精心打扮起來是那麼美，甚至，不輸於所謂的仙子。
他還是狐身，坐在她房裏的桌子上，看着她看着她，而她，一動不動看着鏡子，任由喜娘給她梳妝。
這珉國的國君還算給足了商家面子，或許是為了那潑天的財富，聖旨一封，商言便是四妃之一了。
甚至，允了商言穿正紅的嫁衣，雖形制不同於皇后正妻，但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不知過了多久，喜娘終於完工了，商言盯着鏡子裏千嬌百媚艷若桃李的自己，有些恍然。她一向行走於大江南北，衣服常是素色男裝，易於行走，卻不甚美觀。
她低聲對喜娘說：“你暫先出去罷，我再看看我的閨房。”
她轉頭，看向狐不語，還是她最熟悉的小狐狸的模樣，那個高大俊朗的男子，彷彿只是她自己的錯覺一般，但她知道，不是錯覺。於是她沖他笑，或許她不知道她勾起的唇角中滿是無奈的苦澀，但她仍是沖他笑。
她說：“狐不語，你看，我美么？”
見他仍是狐身，沒有開口的意思。
“你說啊！我要你回答我！”后一句，竟是有些歇斯底里。
“恍若天人。”狐不語嘆了口氣，終是回了她，他有些不明白小姑娘為何要問他美不美，她美不美，應該是她的夫君說了算的。
“夠了，這就夠了。”商言轉頭飛快往臉上輕拭了一下，然後站起來，高聲喚：“來人啊。”
外面的小荔應了一聲，準備招呼着大夥送小姐出嫁了。
商言最後看了狐不語一眼，低聲說：“上神日後也不便在我這一介婦人身邊了，上神可去找尋想要找尋的東西了。”
“若可以，日後若是上神得了空便來那深宮看看我，若不得空，那便罷。”
她轉身，火紅的嫁衣微動，她一步一步堅定的向外走去，走向一個早已註定好的結局。
狐不語沉默着，作為一個老神仙，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天地法則，他不能善自更改任何一個人的命數。他跳到窗台上，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花轎，再一步步被人抬走，然後十里錦紅，鑼鼓聲聲，她越來越遠了。
狐不語覺得心臟有些刺痛，但是刺痛什麼呢？他生於天地，這樣的情況，沒人告訴過他，也沒人教過他。
他忽然覺得，人間沒意思極了。
倉梧山。
緩緩已經被自家娘親放了出來，但也被限制了出山，她已經好久沒有去買過人間新的話本了，真是無趣。也不知，老祖宗什麼時候才回來，也不知，老祖宗知道什麼是愛情了么？
唉，真是頭疼。
咦？那是不是老祖宗？？？
緩緩眼睛一亮，狐狸耳朵立刻豎了起來，跑過去迎自家老祖宗。可看着看着，她就覺得不對勁，自家老祖宗好像不是那麼開心。於是她小心地挪了過去，輕聲喚了一聲：“老祖宗……您回來啦……”
狐不語一愣，看了身邊的狐狸崽子一眼，才勾了勾唇角：“是緩緩啊。”
“老祖宗，您似乎不太對勁啊。”緩緩和狐不語走到倉梧山山頂老祖宗的狐狸窩，猶豫了好久，才問。
狐不語招呼緩緩坐下，也有些猶豫，他誕生於世近萬年，第一次有這樣的情緒：“緩緩，你說，你看着一個人覺得心裏會有些刺痛，那是因為什麼？”
“你愛上她啦！”緩緩脫口而出。
“怎麼可能，就是個人類小崽子罷了，比本座小了近萬歲。”狐不語本能否認，開什麼玩笑，他一個上神，喜歡上個凡人像什麼話！
緩緩愣了一下，凡人……她准祖奶奶是個凡人！完了完了，她是不是害了老祖宗？
“老祖宗，您還記得么？人與神，是天道法則所不容的……”
“呵，我當然知道。”狐不語擺擺手，滿不在意。
雲舒雲卷，太陽升又落。
狐不語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是生病了，怎麼頻頻想小姑娘？
但是神仙會生病么？
等狐不語糾結到不行的時候被緩緩那個小丫頭給點醒了。緩緩說：若是想不明白，不如您去看看她，或許就能找到答案了。
他又想起她出嫁的時候和他說過讓他有空可以去看看她，那既然這樣，他去看看她罷。
倉梧山的時辰與人間不同，此時，人間已經過了五六年。
人間，珉國皇宮。
狐不語化作狐身，在皇宮宮殿的屋子上奔跑，跳躍，他曾在商言的身上留下過一縷氣息，他可以嗅到她在哪裏。
參商殿，他站在屋檐，看着底下桃花樹下的女子，風姿綽約，風情萬種，她坐在石凳上，漫不經心的和對面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下着棋，不知那男子說了什麼，她笑了，柳葉彎眉千嬌百媚。
狐不語有些不敢認，這不過短短几年，她已經不是當年那樣洒脫素雅了。
哦，那男子也許就是這珉國的國君罷，她的夫君。
他等那男子走了後方才現身，仍用的是狐形，就這麼一步一步靠近她，和當年她一步一步離開一樣。
商言看到他了，她一愣，緊接着眼睛酸澀難忍，可她不能眨眼睛，如果又是錯覺怎麼辦？
“娘娘，這狐狸是從哪來的？要不要奴婢驅趕了它出去？”一旁的侍女也看到了，同商言說。
“不必，想必是誤入。不過本宮看也可愛，你們下去吧，本宮與這小狐狸玩一玩。”
“是。”
帶侍女們出去后，商言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上神，您總算是有時間來看看故人了。方才情急之下觸犯了上神，上神莫怪。”
“你何時與本座如何客氣了？”狐不語化為人身，坐到了她的對面：“這些年，你還好么？”
“我還好么？”商言一愣，笑了：“陛下待我很好，日日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我大概是很好的。上神呢？”
“本座自是很好。”不知為何，狐不語有些鬱結，他覺得自己病的更重了。
“也是啊，您是上神，是我們這些凡人不可比的，是我愚鈍了。”商言還是笑，但不知為何，狐不語覺得她沒有她表現的那麼快樂。
一時無話，就這麼沉默了下去。
商言瞥了狐不語一眼，站了起來，語氣冷淡而恭敬：“承蒙上神惦記來看了看我這婦人，如今，上神也該回去了。”
狐不語一驚，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趕他離開了，第一次是她出嫁時，再一次，便是現在了。他皺眉，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她神色的時候終是沒再說什麼。
“那本座便先離開了。”
“恭送上神。”
狐不語化作狐身，跳上房頂，朝宮外離開。
他覺得自己有些難過，緩緩那個小騙子，他這一趟，沒能搞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反而更加難過了，回去得讓她娘親好好教育教育。
狐不語離開的很快，也就沒能聽到身後參商殿的對話。
“咦？娘娘，那隻小狐狸呢？”侍女隨口一問，沒想這一問竟讓她魂都嚇出來了。
“娘娘，您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