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織雲(三)

舞女織雲(三)

宋可遇覺得自己也有點心理扭曲了,他一言不發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向“冉不秋”胸前戳去,果然看到“冉不秋”幾乎下意識的雙手交叉護在胸前,尖叫一聲向後退了一步,兩隻眼睛似怒似嗔的瞪了他一眼,“宋秘書,你怎麼耍流氓?”

宋可遇:“......”

可他猶不死心,目不轉睛的盯着“冉不秋”的眼睛,咬牙問道:“說!昨晚見到我時,你穿得什麼衣服?”

“哦。”“冉不秋”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莞爾一笑,明顯帶了逗弄他的語氣慢悠悠回答:“宋秘書,我穿了我最愛的一件旗袍——紅黑色的格子,還有福瑞祥家定做的手套。”

“你是織雲?居然真的有織雲?居然不是夢?”宋可遇抓狂的又把自己的頭髮抓成鳥窩,仰天長嘯:“蒼天啊!”

織雲忙過來捂住他的嘴,“噓!別被外邊的人發現了,大人回來怕會怪罪。”

宋可遇精神上深受打擊,在腦海里把從小到大的靈異恐怖電影過了一遍,神情十分沮喪。剛要張口,就被織雲打斷了:“宋秘書,我只有十天時間,趁着大人不在,你不能抓緊時間帶我出去逛逛嗎?你有什麼問題,我們路上再說吧。”她的潛台詞是譴責宋可遇不要耽誤她的時間,宋可以嘆口氣,認命的被織雲拉着向門外走去。

兩人都十分扭捏的經過前台時,劉秘書半張着嘴,下巴彷彿已經掉到了地面,“冉”了半天也沒吐出第二個字,聞訊趕來圍觀的吳秘書則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疼的眼裏含淚的向宋可遇悄悄豎了個拇指——他並不知道,這是女秘書們第一次見到冉總裁乘坐公共電梯出行。

室外和風煦日,宋可遇跟在看什麼都充滿新奇的織雲後面,忍了好半天,攥拳咬牙道:“不管這整件事有多荒誕,我都接受了。可我實在接受不了的是——你能不能好好走路,不要再扭來扭去了!”

織雲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僵硬着將已經邁出一半的右腿探出去,又收回來,反覆幾次,都沒敢落地,委屈的扁着嘴,“這會惹大人生氣嗎?那我該怎麼走呀?”

宋可遇甩甩頭,覺得自己必須要接受眼前這個“人”是織雲,一個回來找尋失散兒子的可憐女人,而不是讓他看見就肝疼的變態老闆,這麼想着,果然態度就和煦下來,變回較為正常的自己該有的樣子了。

他抿抿嘴,快走幾步到織雲前面,耐心給織雲示範道:“你看,男人走路都是兩腿分開,仰首挺胸,而不是......屁股扭動幅度太大,雙腳走成貓步。”

“好好,您走給我看看。”織雲很是虛心接受。

宋可遇在前面邊走邊回頭糾正織雲,儘管還是有點“娘”,也漸漸終於走出點兒與外形相稱的樣子。

有了這個過程,兩人間的氣氛略微融洽了一些。“你想去哪裏逛逛?”宋可遇問。

“我想去成衣鋪子瞧瞧,不知道過了這麼些年,現在最時髦的衣服長成了什麼樣子?”織雲正盯着路上一個女孩的超短裙挪不開眼睛。

宋可遇想像着冉不秋穿着迷你裙的樣子,忍不住“哧”的笑出聲,忙用咳嗽掩飾,“行啊,我們現在管成衣鋪子叫商場,我帶你shopping去。”

織雲雖然不理解”燒瓶“是什麼,也猜到了宋可遇的意思,臉上一時有些羞澀,“那你能借我一點錢嗎?我早上翻了大人的錢夾,沒想到大人也很清貧,一塊錢都沒有。”

冉不秋清貧?宋可遇伸出手掌,“錢包給我看看。”

織雲忙獻出一個黑色的錢包,宋可遇兩指一展,從最邊緣夾出一張卡來,“看見沒,這叫信用卡,不管你想買什麼,把它交出去,一劃,就是付錢了。裏面的錢,怎麼花都花不完,神奇吧。”

織雲聽得雙眼亮晶晶,“居然有花不完的錢?那我們快走吧。”

宋可遇心裏異常舒適。

織雲自從進入商場,就周身瀰漫出粉紅色泡泡,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

“啊,這布料還可以這麼輕薄,比絲綢還順滑!”織雲將臉頰貼在一條雪紡裙上磨蹭,引來一旁服務員的側目,宋可遇忙上前從織雲手裏費力的抽出裙擺,尷尬的沖服務員點頭致歉,可他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長相併沒有釋放出任何功效,因為鬆開裙擺的織雲又撲向了一旁的鞋櫃,玲琅滿目的高跟鞋使她迷醉。

這簡直比哄“大媽”旅遊團還令宋可遇心力交瘁,畢竟在服務這些上了年紀的阿姨時,他內心是充滿了對年長女性近似移情的真切孺慕,而面對眼前的織雲——她的外表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啊!

他這一天遭受的白眼,簡直比他這一輩子的還多!

在瘋狂的掃貨了無數的連衣裙、高跟鞋、首飾、背包之後,織雲卻突然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宋秘書,還是拿去退了吧,我連身體也沒有,一件都用不了。”

她眼神里透着悲涼,那屬於冉不秋的眼瞼向下低垂着,籠在纖長翕動的睫毛下,那睫毛不知怎麼就像滑在他的心尖兒上,使他兀的一顫,“你別難過,我可以把這些東西都燒給你啊。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規矩,燒給你可以嗎?”

“可以啊!”織雲露出驚喜的神情,快樂的去拉宋可遇的胳膊,可是半途卻停住了,將手中的袋子推給宋可遇,趴在了一旁的玻璃櫥窗外。

宋可遇轉過頭去,看到櫥窗里是一隻木質的八音盒:木頭本來的顏色,上面立着一座簡單的小橋,橋下一輛小火車沿着軌道從橋洞下穿梭而過。

織雲咬咬嘴唇,露出一臉溫順的慈愛,手指在玻璃櫥窗上無意識的畫圈,歪頭問道:“你說小鈴鐺會喜歡這個嗎?”

宋可遇被她感染,也柔和了聲音問道:“小鈴鐺是你的兒子?”

“嗯。”織雲笑着用手掌在空中比劃着,“他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麼一點點大,剛出生就得了肺炎,懨懨的,像一隻小貓,我就一邊糊紙盒,一邊守着他。總以為攢夠了錢就能給他買一件像樣的玩具,卻不知道那時歲月怎麼那般艱難,錢總是攢不夠似的。”她很是慎重的問向宋可遇:“我能買嗎?小鈴鐺會喜歡嗎?”

“會......的。”宋可遇回給他一個篤定的笑容,他心裏一絲酸澀,不忍心提醒織雲,如果小鈴鐺還活着,已經是95歲高齡的鮐背老人。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即使隔着一個世紀,隔着陰陽兩端,他依然是織雲心裏貓一樣的小鈴鐺。

織雲心滿意足了起來,連吃午飯的時候,也只把裝八音盒的小紙袋貼着腿放着,不時用手指在紙袋外面摸索兩下。

宋可遇帶織雲來的是一家音樂餐廳,台上的駐唱女歌手抱着一把結他,徐緩的吟唱着民謠。宋可遇覺得自己對那個未知世界彷彿不那麼排斥了,等着上菜的間隙,試探的問道:“你只能來這邊10天嗎?那你走了......額,回去了,還會有新的......魂過來嗎?”

織雲知道他好奇,耐心的解答道:“我們......就叫那邊吧,往生的人,魂魄都會歸入幽冥......就是我們那邊。可有很多魂魄,會因為放不下生前人事,心愿太執着,就會生出執念,這執念化不開,就不甘心過奈何橋,重新投胎輪迴。所以執念過盛的魂魄便會去望鄉台排隊,按照次序重返人間了卻余願。可是肉身不存,魂魄無以為附,大人就是我們魂魄的載體,每個魂魄按照規矩能在人間停留10天,我走了,還會繼續有魂魄借大人肉身返回,不過間隔的時間不固定。”

“這樣。”宋可遇停頓了一會兒,等上菜的服務員走遠才接着問:“你們叫他大人啊,他是什麼?是人,還是魂魄?”

“這我還真不清楚,”織雲搖搖頭,“我雖然在幽冥90年,可一直只守在幽冥關等我的兒子,並沒有相熟的朋友——所以這次才來求大人替我回去查生死薄。但排隊時聽前面的那個女孩說,大人名叫爻渡,”她用指尖沾水,在桌面上寫下那兩個字來,“他沒有什麼官職,似乎千百年來就只做着這麼一件事,我們這些心有執念的魂,還是很感念他的。”

宋可遇沉默了,拋開那點對未知世界的懼怕,他彷彿有點理解第一次見面時臨窗而立的那個背影,為何散發著濃重的寂寞。千百年來,煢煢孑立,不死不生。

女歌手下台喝水去了,織雲躍躍欲試的站起來,笑着說:“我當年嗓子也很好的,我去給你唱首歌吧。”也不等宋可遇回答,落落大方的走上小舞台,清清喉嚨,臉上露出歡暢。

宋可遇向後調整了一下坐姿,眼望着織雲,陷入了沉思。

直玩到夜幕低垂,宋可遇才和織雲回到了公司。總裁辦里一片漆黑,織雲小心翼翼的向裏面探了探頭,朝後面小聲說:“大人還沒回來吧,千萬不要被發現才好。”

宋可遇剛想安撫幾句,一抬頭,赫然發現一個散着淡紫色光暈的飄渺版冉不秋正抱臂坐在辦公桌前的座椅上,微抬着頭,冷眼睨着他們。

宋可遇看看冉不秋,再看看“織雲”,好半天才適應了些。冉不秋卻不管他內心如何糾結掙扎,自顧自的將織雲前後左右仔細掃描了一遍,才“哼”了一聲,將頭轉向另一邊。

織雲明顯手足無措起來,她踟躕着,卻又像迫不及待,上前停在宋可遇兩步遠的地方,顫聲問道:“大人,您......查到我兒子的記錄了沒啊?”

冉不秋點點頭,語氣平淡的回道:“我不能擅自回幽冥,只能在結界外等着,我托去查看的鬼差回說,生死薄上記錄著,你兒子8歲時已經死了。”

“什麼!”織雲全身激烈的顫抖起來,半晌跪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仰頭向冉不秋哽咽道:“怎麼能死了呢?我在幽冥關守了89年,他怎麼會死了呢?會不會是鬼差看錯了?大人!一定是鬼差看錯了!”

冉不秋挑了挑眉,不滿道:“鬼差怎麼會看錯,你這是在質疑鬼差,還是質疑我?”

“不!不!我不敢質疑大人。”織雲垂下頭去,孱弱的像寒風中的枯葉。宋可遇不忍心,蹲下身去扶她,心裏有所顧忌,又忍不住道:“冉總,您......能不能詳細和織雲說說,她實在是念子心切。”

冉不秋皺眉:“宋秘書,你不覺得自己話太多了嗎?”

宋可遇再想說些什麼,手背卻被織雲覆上,絕望的沖他搖搖頭。

冉不秋站起身來,也不瞧地上的兩人,兀自走到窗邊,半晌才幽幽的說:“不過我也有些奇怪,那鬼差說,雖然你兒子八歲就死了,但死的只是肉身,魂魄既沒有歸入幽冥,也沒有遊盪在陽間,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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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渡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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