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禍福相依】

蘇雪彤披散着亂蓬蓬的頭髮，繾綣在吳家門口，渾身酸痛，宛如一個初來乍到的乞討者。

不，這只是她曾經的家門，從此以後，這裏與她再無關係。

她輕輕擦了擦嘴角，一陣撕裂的痛頓時傳遍全身，然而，比這還痛的是小腹的陣痛。至於心，已經痛到麻木，毫無知覺。

小腹的陣痛一波一波襲來，腹中的寶寶忽而劇烈的踢踹，忽而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饒是她再笨也意識到了危險，她的寶寶可能要出事。

她掙扎地從地上站起來，甚至沒有時間再看一眼她曾經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進電梯。

在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就是母愛。它可以讓一個剛剛被暴打過的母親忘記滿是淤青的身體，也可以讓一個心力交瘁的母親忘記傷痕纍纍的心，更可以支撐一個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的母親站起來尋找生機。

終於來到馬路上，天色已經暗下來，原本眼睛就已嚴重水腫的蘇雪彤吃力地看着路上的車與行人。她拚命地招手，可是，沒有一輛出租車願意停下來。

過往的路人也像避瘟神一樣離她老遠老遠，卻又控制不住好奇心，視線頻頻看過來，揣測着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腹的陣痛越來越劇烈，忽地，一股暖流從下.體湧出。糟糕，破水了，寶寶隨時面臨著缺氧窒息的危險。

蘇雪彤再也顧不得許多，她直接衝到馬路中央，無論是誰，一定要送她去醫院才行。

一輛凱迪拉克飛奔過來，刺眼的光亮讓蘇雪彤瞬間失去了視覺，只聽到長長的一聲“吱”，然後，身體就被一種硬硬的沒有溫度的東西結結實實地撞過來，推着她走了好遠好遠。

幸好，意識還在。

蘇雪彤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少年從車上走下來，這模樣似乎有些熟悉，卻也沒時間去回憶曾經在哪裏見過。她的雙手緊緊地扣在大大的肚子上，“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我不是碰瓷的，我也不會訛你的，只要你把我送到醫院……”

少年似乎並不像他那張漠然的臉所表現出的那樣冷酷無情，他擺擺手，司機麻利地從車內走下來，將蘇雪彤抱上了車。

隨着車緩緩地開啟，蘇雪彤感受到了少年異樣的目光。她撇過頭，看見少年依舊面無表情，只是不住神地盯着她的肚子看，看着看着又伸出手來摸了摸。

蘇雪彤與所有的雌性動物一樣，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寶寶受到任何威脅，本能地避開。該不會是遇到神經病了吧。然而，小腹陣痛刻不容緩，只盼着趕快到醫院。

又是那家醫院，蘇雪彤心頭一涼，吸了吸鼻子。

掛了急診號，可一切程序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疼得蘇雪彤幾乎要失去意識，一度昏厥。

醫生緊急會診，商談蘇雪彤的病情，因為她有嚴重的外傷，如果立即手術剖宮，很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先治療外傷，那麼，腹中的胎兒就有可能保不住了。

聽到這裏，蘇雪彤猛然驚醒，“不，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

“準備剖宮產手術。”

蘇雪彤終於鬆了一口氣，然而，小腹的陣痛卻絲毫沒有減輕，反而愈演愈烈，疼的她滿床翻滾，被醫生急忙按住，“為了你的寶寶，再忍忍。”

羊水流失得很快，如果蘇雪彤再亂動，那麼，寶寶很快就會窒息的。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護士看了看蘇雪彤，又看了看少年，“你丈夫呢？需要你丈夫簽字，還要先交住院押金。”

少年皺了皺眉，忽然搶過護士手中的記錄本，撕得粉碎。

嚇壞了護士，也嚇壞了蘇雪彤。

門外正在打電話的司機急忙沖了進來，把護士叫了出去，手術隨即開始。

雖然只是局部麻醉，但是，渾身劇痛加上一天的勞累，使得蘇雪彤沉沉睡去。等她醒來，已經回到了產房，輕輕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依然伴隨着一股血腥味。

“水，我要喝水。”

微弱的聲音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蘇雪彤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是單人間，除了她自己，再沒有其他人了。

環顧四周，一眼就瞥到了身邊放置的小床，床上卻空蕩蕩的，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也癟了下去。她忽然大聲驚叫起來，像是丟了一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身上連接的心跳監測儀劇烈地發出滴滴滴的響聲，一群醫護人員快速闖了進來。

見蘇雪彤安然無恙，他們都鬆了一口氣。這可是院長親自囑咐要照顧好的人，萬一有什麼閃失，他們隨時都可能失業。

護士長溫柔地拿着一根棉簽，沾了沾水，輕輕擦拭着蘇雪彤慘白的帶着血絲的唇，“別擔心，寶寶好着呢，是個可愛的女孩。剛才你睡著了，我們沒有叫醒你。是這樣的，由於早產，寶寶太小還無法適應外面的環境，只能先呆在保溫箱。你二十四小時不能吃喝，需要排氣之後再說。”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蘇雪彤急切地問道，在她腦海里，已然浮現出了女兒吃手微笑的乖巧模樣。

“四十八小時吧，等你能下床活動的時候。”

蘇雪彤終於放下心，這才感受到小腹上刀口絲絲地疼。她靜靜地躺下來，認真配合醫生和護士，只為能夠快點下床走動。

二十四小時就好像二十四年那麼長，26歲的蘇雪彤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等待原來是如此難熬的一件事。

第一個二十四小時過去了，蘇雪彤終於可以喝點小米粥，卻根本填不飽空空如也的肚子。那個少年再也沒有出現，她曾經幻想過父慈子孝的畫面也終於成為永久的幻想，每天來看她的除了值班醫生就是值班護士，還有一個一問三不知的護工。

終於，第二個二十四小時也過去了。雖然醫生建議蘇雪彤最好先不要下床，因為她的外傷很重，加上刀口癒合情況不是很好。可是，蘇雪彤早就等不及了，“不是說什麼也比不上分娩的疼痛么，孩子都生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她強忍着渾身的劇痛下了床，一步一步挪到了監護室。

在那裏，她終於看見了安靜睡在保溫箱裏的女兒，只有小小的一隻，就像她小時候養過的貓咪一樣，柔弱，惹人憐愛。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淚水濕了眼眶，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這時，她又看到了那個少年，少年也在看保溫箱裏的寶寶，眼球一轉也不轉，直勾勾的，宛若一尊雕塑。

蘇雪彤終於有精力好好打量這個少年，他的衣服已經換過了，依然是低調又奢侈的大品牌，他的身份肯定不簡單，否則她又怎麼會受到如此待遇。

側臉清俊，身材修長，睫毛又黑又密，像棲息的蝴蝶，他不說話，安靜的，帶着幾分執念的盯着保溫箱裏的寶寶看，似乎要把寶寶看到他的眼睛裏一樣。

這時，一個護士走了過來，扶着蘇雪彤走到一旁，“這位是你的家人嗎？看你這年紀，應該不會是你的大寶吧？”

蘇雪彤急忙搖搖頭，“其實，我並不認識他，他只是一個好心人。”

護士立馬露出了驚訝到有些誇張的表情，“那你可要小心了，他一直在這盯着看，寸步不離，就在昨天晚上，他還想把你女兒偷走，幸虧我發現得及時。這不，今天一早就又過來了。”

“什麼？”這回輪到蘇雪彤吃驚了，吃驚過後是慢慢的后怕，他不會真的是精神病吧？這可怎麼辦？

蘇雪彤無力地靠在牆上，一個同樣剛生過孩子的女人拉着丈夫的手在走廊里活動，丈夫不時飄來的溫言細語讓蘇雪彤心頭一緊，此時此刻，她卻連一個可以依靠、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吳子初，你真他媽的王八蛋！

幸好，那個司機走過來，將少年帶走了。少年雖然有些反抗，但那司機一身的皇家保衛肌，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很快被司機拖到電梯口，消失了。

蘇雪彤鬆了口氣，一個人獨享着睡夢中的女兒，這才是真正的視覺盛宴。

然而，她高興地太早了，事情不會這樣順利地結束。

下午，護士態度驟變，沉着一張臉，彷彿蘇雪彤欠她幾百萬一樣。“蘇雪彤，有時間去一樓交下款，晚上的針劑和床費都不夠了。”呵，原來真的是欠了她錢。

蘇雪彤微微皺眉，怎麼又要交錢了，“那之前……？”

護士輕描淡寫地看了蘇雪彤一眼，就走掉了。原本一天出現四五次的醫生也不見了，護工更是尋不到蹤跡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艱難地挪到護士站，陪着笑臉，“護士，我的住院費能不能寬限幾天？”曾經的他只有面對吳子初和婆婆才會如此低眉順眼，如今，為了寶寶，再卑賤的話她也可以說出來，“就幾天，等我老公出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