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個謝先生對你的評價很高喔,聽我客戶說,他只要聽到有朋友去旅行,都會推薦你。」
「是喔。」我怎麼有種不詳的預感。我繼續像個看戲人,邊喝粥邊看這對情侶要說什麼。
「所以呀,我們已經立馬約了吃飯,他知道要跟你見面吃飯,開心的不得了呢。」妍依笑咪咪的說著,簡直像個急着把女兒嫁出去的丈母娘,深怕女兒賣不掉一樣。
「不會吧。」我面無表情的瞪着他們,「這就是你們對待一個病人的方式?」
他們倆完全無視我的抗議,歡樂的說著已經選好了哪家餐廳,訂好了哪個良辰吉日,我看他們只差沒把婚期也訂了。
最後,他們果然又討論到吵起來。一個是專業攝影師,一個是專業彩妝櫃姐,我不懂職業完全沒有衝突的他們,怎麼會老是吵起來。
他們倆都想要握住一個主導權不願放手,每次總是拉扯到繩索斷裂才肯罷休。而最後總是賴文威低頭和好。看着他們,就像看到以前我跟張在宇。
不同的是,他們總能在這愛吵鬧的關係裏找到一個渺小的平衡點。
「我已經要求你們店長讓你在家休息兩天才能上班,否則我就要去勞工會抗議,他已經答應了,乖乖把粥喝完,我們回去羅。」見她一個勁的交代完,我連回話的反應都來不及,他們已經關上門了。
我慢慢的又躺回被窩中,為自己突然多得兩天假感到開心,也可以想像的到,店長被威脅的表情會有多有趣。
唯一可惜的是,人生不會因為渴望結束就能結束,事與願違才是世界定律,生命總是給了不想活的,卻沒多給想活下來的,多一點。
09
「昏睡二十四小時?!我都羨慕了。」失眠的人在那一頭聽完后的第一個感想,讓我會心一笑。
「怎麼聽起來我像在故意跟失眠的人炫耀一樣。」
「哈哈哈!下次要是又打算失眠到天亮,打給我吧,一個人的日出絕對不會有兩個人的日出好看。」
「好啊,如果是你,要聊到天亮應該沒問題。」
「我喜歡鐘點戰的比喻,每天為了錢、為了業績拼,拼完這個月,下個月又歸零重來的時候,心情上真的很累。」他話鋒一轉,「說說那個旅遊企劃的事吧,今天換我聽你說,免得你又丟下我跑去超商發獃。」
「我想先聽你的想法,你是怎麼看旅遊企劃的呢?」
「嗯……我之前有個客戶就是旅行社的,有聽他提過一些旅企的事,怎麼說呢?旅企要能規劃出一個被公司批准的行程沒那麼容易,也無法靠自己一個人完成。畢竟是商業,必須要兼顧吸引顧客又能賺錢的目標。」
「對,就是賺錢的目標。講白點吸引顧客什麼的根本不重要,只要把行程塞得滿滿的、價錢壓到最低、介紹圖片美化得好一點就行了,重要的是裏面能跟多少商家合作。」
「你不喜歡這樣?」
「我不喜歡,卻不能否認。一個真正厲害的旅企是賺不了錢的,除非轉型當部落客,一點一滴分享自己自由行的東西,花時間寫出一篇又一篇的懶人包,然後再跟廣告贊助商合作讓人氣更加往上,接着就會有版社來詢問出書事宜,出書後有更多跟旅行相關的不同廣告商上門。一個成名並且能把興趣變成飯碗的SOP就是這樣。」
「怎麼說呢?你講得似乎很絕望,你覺得興趣還是夢想什麼的,養不活自己,要想把夢拉來現實世界,首先得把夢的幻想部分給去除。你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一針見血。
的確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我就只是喜歡而已,喜歡做這些事,卻沒想過要把它們變得怎樣,當然這種想法很單蠢。」
「嗯,對啊。」
我一愣,「我有沒有聽錯,你竟然說對?」
「冤枉啊,我只是附和你而已。」
我故意佯裝生氣,「這下可好,連我的假想朋友都覺得我蠢了。」
「我會說你蠢,是因為你連試都還沒試過,就看着別人的例子,替自己畫下了結論。你又不是神,怎麼能預知未來呢?」
「試了,又如何?我根本沒有那個後盾,讓我去試。」糟糕,我居然把平常拿來安慰自己的理由說出口了。
「我很失望,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藉口。照你這麼說,那些家境不好卻依然克服逆境成功的人,怎麼辦?」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跟他通話了好一陣子,第一次我們感覺像有了衝突,並且誰都沒說再見的就結束了通話。
「我也不想,用着這些爛藉口啊……」我只是,如果不用這些藉口,那麼要怎麼掩飾我的懦弱呢?
那種害怕失敗的懦弱。
*
隔天,趁着多得到的休假,我用了一天的時間把該趕的行程趕出來。然後用一種逃避的心態,假裝不記得前一晚那不愉快的談話。
這種不愉快的感覺,陌生又熟悉。
在我藉着打掃家裏發泄心情到一半,看着那堆卷在一起的頭髮,我想起來跟張在宇最後一次大吵,就是為了這個。
太年輕沒有多成熟的愛情觀念的情侶,同居在一起通常沒有好下場。平常就能吵的交代行蹤就已經夠吃不消,住在一起后還有許多生活習慣要面對。
我討厭他老是把臭襪子亂丟,他討厭整潔都是他在顧,我只顧着下班跟誰去玩,玩累了才回家。
雖然是我租的房子,房租一人一半,但張在宇說,那裏感覺很像是他一個人的家,不是我們的。
我們。我跟他說我討厭這個單字。我們還沒結婚也不會結婚,為什麼要用到這種字眼。
『不是我們,這裏本來就是我家。』我彷佛,像害怕再次失去一個家一樣,特地強調我家兩字。
『你再說一次?』
『我說這裏是我家。』
『對啊,你說得很對,這裏是你家不是我家。我居然還在為你頭髮又積成一團不掃而生氣,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
我又沉默了,跟他在一起到第四年,過多的爭吵,讓我愈來愈容易沉默,因為我一開口,他又會覺得刺耳。
『你剛剛又去了哪裏?』
他不等我回答就說,『跟阿文出去?就你們兩個?』
『對。』我擺出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即使一個小時前我的確跟阿文像約會一樣的曖昧,但那又如何?我又沒跟他怎樣。
我沒有等到他如往常一樣的大吼大叫,而是看到他疲憊的在小沙發上坐下,點起一根煙,那每一口,都吸得很用力,每一吐,都像在嘆息。
我靜靜的看着他抽煙的側臉,彷佛已經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味。他捻熄煙後起身,收拾起他的衣物。
只差那麼一點,我就要衝動的拉着他,要他別走。
看着他每收拾起一件物品,思考着那是我買的還是他買的,最後乾脆什麼也不要只收走衣服時,我的心就像有人在鞭打般,一陣陣的痛,可是我的表情卻冰冷的那麼不在乎。
當他不時看看我的表情時,我不用偷瞄,都能感覺到他的心死。